《开国皇帝的小公主》 1 001 时近六月,骄阳似火。 咸福宫,午睡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小公主终于醒了。 庆阳揉揉眼睛,放下手后,看清了对面一排海棠花镂空木雕做成的拔步床围栏。 她屋里的床不是这样的。 视线沿着一朵朵海棠雕刻往后移去,庆阳想起来了,吃过午饭后她黏着母妃不放,母妃就将她抱到了母妃的大床上哄睡。母妃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母妃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母妃的怀里有她很喜欢闻的淡香…… 母妃呢? 庆阳一骨碌转了个身,转完发现旁边铺着浅绿色锦褥的大半张床都是空的。 庆阳刚想喊人,隔着绣了绿叶粉荷的白色纱帐,忽然发现一道熟悉婀娜的身影从几步外的屏风后面露了出来,正是她的母妃。 瞧见母妃,庆阳不急了,乖乖地躺着,看着母妃高高举着纤长的双臂,一边举还一边踮着脚旋转着身体,裙摆微微扬起一圈,像湖面上的水波,连母妃的脚步声也是水波一样的轻。 庆阳在宫宴上见过舞姬们献舞,舞姬们跳得可快了,像一只只彩蝶一样转来转去转得她总是跟丢了,一晃眼就换了一道舞姬身影。眼前的母妃跳得就很慢,转到内室门前还停了下来,低头盯着两只手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母妃又往回跳了,身影隐入屏风之后,再从屏风的另一头冒出来。 庆阳嫌纱帐挡着看得不够清楚,爬到床边坐好,先把两条腿伸出纱帐,再一手扒开一侧纱帐分到两边。 练习舞步的丽妃再次从屏风后转出来时,一抬眼就看到了不知何时竟然睡醒了的女儿,小小的一个娃娃坐在床沿中间,清雅的白色纱帐将女儿从头到脚地围了一整圈,衬着女儿红扑扑的小脸蛋,像极了悄悄钻出窝的兽崽儿。 还是一只漂亮极了也可爱极了的崽儿。 忘了舞步,放下双手,一袭雪白睡裙的丽妃白蝶一样脚步轻盈地赶到了女儿面前,一边接过半边纱帐挂到高处的碧玉月牙钩上,一边满眼爱怜地瞧着爱女:“麟儿醒啦,怎么没喊母妃?” 小公主出生在三年前大齐开国皇帝兴武帝举办登基大典之日,喜讯传到大殿上,群臣恭贺皇上天降麟儿送喜,兴武帝也很高兴,忙完了来看女儿时,直接定了“麟儿”的乳名。 庆阳仰着脑袋望着母妃:“我在看母妃跳舞。” 丽妃脸上一热,顾不得另外半边纱帐,她屈膝蹲到女儿面前,悄声道:“母妃只是随便练练,还没学会呢,麟儿要替母妃保密,千万不能往外说,哪怕父皇回来了也不能告诉父皇。” 庆阳早不记得那位已经外出征战一年多却经常被母妃挂在嘴边的据说非常疼爱她的父皇了,她只好奇眼前的问题:“为什么不能说?” 三四岁的孩子正是问题多的时候,在丽妃仅有的一双儿女中,庆阳的好奇心又是格外的强,似乎把当年亲哥哥三皇子懒得动的小脑筋都帮忙补了回来。 丽妃斟酌着道:“七八岁学跳舞才合适,母妃都二十多了,已经学不出什么样了,传出去只会招人笑话,母妃不想被人笑。” 这世上有两种女子会习舞,一种是身世可怜身不由己必须勤学歌舞谋生的大小舞姬,一种是官员富户家的千金们,习舞纯粹了为了增加一门才艺,最多给身份更尊贵的贵人们展示以获得赞许美名,并非为了营生。 丽妃的父亲是江南一个小县城的知县,生母只是父亲的一个姨娘。父亲为官还算清廉,既没有观舞的癖好也没有把女儿们栽培成多才多艺的意向与家底,使得丽妃的少女时期根本没见过舞姬,更无从对练舞产生兴趣了。 被兴武帝收为妾室的前几年,男人还是一个常年征战图谋大业的民间反王,丽妃与兴武帝的其他家眷一起躲在战场后方,过的只是普通富户家的日子,光为兴武帝提心吊胆了,谁也不曾早早把自己当贵人看,待兴武帝有惊无险地顺利登基,一大家子人被接到皇宫,属于他们的皇家尊贵日子才真正开始。 丽妃谨小慎微,唯有一张脸长得过于扎眼,封妃后她继续保持着不惹事很怕事的柔弱本性,只在几场宫宴后对跳舞起了兴趣。 她想练舞,单纯因为喜欢而练,可丽妃怕别人猜疑她存了靠舞姿取悦兴武帝谋夺更多宠幸的野心,所以每次都是趁周围无人伺候时偷偷地练,而且即便哪一日她跳得顺畅了,她也绝不会跳给兴武帝看。 真龙一样的帝王,平时就够威猛的了,她还跳舞去勾他,是嫌腰不够酸还是嫌腿不够软? 庆阳不知道母妃真正的顾虑,绷起小脸道:“谁敢笑母妃,就罚他描三十篇字!” 大姐姐很凶的,曾经打过犯错宫人的耳光,挨打的小宫女脸都肿起来了,哭得满脸泪,看起来很是可怜。 贵妃偶尔也有凶的时候,会罚二哥抄书描字,愁得二哥饭都吃不下。 庆阳不想打人,但谁敢嘲笑母妃谁就是坏人,必须受罚,罚他们描多多的字。 小公主认认真真,丽妃的心都要化了,抱住女儿狠狠亲了一口,再道:“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母妃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包括你三哥,麟儿乖,帮母妃保密好不好?” 庆阳:“为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丽妃:“……” 一刻钟后,在答应了女儿等她学会跳舞要第一个跳给女儿看之后,丽妃总算揭过了这个话题。 唤了乳母与宫女进来,母女俩分别洗漱更衣。 待庆阳吃过一顿简单却精致的糕点,才刚刚申时三刻。 庆阳想三哥了,想去演武堂找三哥玩。 她知道哥哥们上午会在东宫的崇文阁读书,下午则在东宫的演武堂练武。 丽妃:“不行,哥哥们都在跟着先生认真学武艺,你不能去捣乱。” 庆阳:“我不捣乱,我就在一旁看他们练武。” 丽妃:“那也不行,你父皇很看重哥哥们的学业,就算你不捣乱也会分了哥哥们的心,父皇知道会不高兴的,再说先生们都是严师,你一个小孩子跑去那边玩不符尊师重教的规矩。” 庆阳瞅瞅母妃严肃的脸,暂且放弃了去演武堂的打算。 为了补偿女儿,丽妃亲自陪着女儿去御花园玩了,就连女儿想要坐船,丽妃也叫宫人去安排了一条单蓬的小游船。她自己谨慎,但女儿是公主,帝王的爱女,坐船游游自家的大湖算什么破格之举? 游了一圈,船快上岸时,庆阳走到船篷一角摆着的黄铜漏刻前,看向箭壶里面漏箭显示的刻度。 丽妃笑道:“麟儿看得懂吗?” 庆阳对着漏箭道:“懂,张肃教我了。” 张肃是卫国公的小儿子,也是三哥的伴读,庆阳喜欢找三哥玩,三哥也喜欢陪她,但每当庆阳问多了问题,三哥就要不耐烦了,拉来张肃让张肃帮她解答。 漏刻就是三哥忙着赶先生布置的课业时,提前写完的张肃教庆阳辨读的,当然,是庆阳先问的他,如果庆阳与哥哥不开口,张肃可以做到一整日都不主动说一个字,闷得像一棵只会跟着三哥四处走动的树。 丽妃诧异于女儿的回答,走过来等女儿给她报时。 庆阳辨得不是很熟练,指着漏箭刻度道:“申时六刻,还是申时七刻?” 十二个时辰的字她都认得了。 丽妃自豪地又亲了女儿一口:“我们麟儿居然真的会了,这是六刻半的意思,再有一刻半三哥他们就要放学了。” 庆阳喜欢听母妃夸她,靠在母妃怀里笑了一会儿,道:“我要去西宫前面接三哥。” 三位哥哥住在东宫的几处宫殿,但傍晚放学会来西宫这边给各自的母妃请安。 丽妃不想大皇子、二皇子看到她拘束,便只让女儿的乳母以及伺候女儿的大太监陪女儿过去。 . 三皇子名秦仁,年方八岁,是个容貌俊秀、十分文静的皇子。 从秦仁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有两个哥哥,大哥是父王正妻的儿子,身份最为贵重,他得敬着,二哥是嫡母去世后父王新娶的贵妾的儿子,身份也很贵重,他同样要敬着。后来父皇登基,三兄弟都成了皇子,嫡母追封皇后,贵姨娘受封贵妃,他的生母姨娘受封丽妃,如母妃所嘱咐,他还是要继续敬着两位皇兄。 敬就敬吧,吃穿不愁的秦仁从未想过要越过两位哥哥去。 因为年龄差距,秦仁与两位皇兄很少一起玩耍,读书、练武时三兄弟必须见面却都忙着学业,到了放学,长长的宫道上就会出现三兄弟分别带着自己的伴读按照长幼顺序排成三排行进的一串身影。 到底是亲兄弟,彼此之间的距离隔得并不远,想要说话还是随时可以聊起来的。 秦仁带着张肃走在最后,默默听着二哥秦炳跟大哥秦弘抱怨今日课业之多。 秦仁下意识地点点头,是挺多的,恐怕又要忙到亥时才写完。 十四岁的秦弘回头,少年老成的脸带着几分疲乏安抚后面的两个弟弟:“严师出高徒,学得越多我们会得越多,练得越多我们会得越快,都别抱怨,吃完饭早早回去开写。” 十一岁的秦炳盯着大哥的脸,怀疑道:“大哥其实也不喜欢做功课吧?” 秦弘:“……胡说,我不喜欢,能每次都完成?” 秦炳:“你是怕先生跟父皇告状,咱们几个属你最怕父皇。” 秦弘:“……你不怕,那你别写了。” 说完,秦弘转过去了,大热天练了一下午的武已经够累,该管弟弟们的也管了,多余的话他不想再说。 就在三位皇子或表现出来或暗暗地为功课发愁时,前面的宫道上突然拐过来三道身影,走在最前面的女娃穿着一条新绿色的裙子,正是他们唯一的皇妹庆阳公主。 兄妹远远对上,庆阳脚步一顿,随即抛下身后的乳母与大太监,高兴地朝皇兄们跑去。 大皇子秦弘笑了,宫里那么多人,只有小小的皇妹对他没有任何沉重期许或审视打量,也是相处时唯一不会给他带来压力的人,所以只要见到皇妹,他的心情就会随之一轻。 二皇子秦炳直接迎着庆阳跑去,他喜欢捏小丫头的脸蛋,更喜欢妹妹不想被他捏四处躲着跑的小兔子模样。 秦弘看出二弟的打算,一把拉住秦炳的手臂,兄弟俩拉扯时,庆阳小心又开心地擦着一侧的宫墙越过二人,一头扑向三哥的怀里。 秦仁张开手臂接住妹妹,却忘了他练软了一双腿,竟被妹妹撞得朝后倒去。 只比他年长一岁的张肃及时用身体紧紧顶在三皇子背后。 三皇子重新站稳了,庆阳也抱稳了,她仰起头,看见三哥刚刚笑起来的脸,也看到张肃比三哥略高一些的没什么表情的脸。 张肃跟三哥挨得那么近,庆阳歪过头,试图看清张肃被长睫毛遮住的眼睛:“你也想要我抱吗?” 不然为什么要凑过来? 张肃闻言,迅速退后一步,低声道:“微臣不敢。” 进宫之前,父亲再三告诫他,三皇子再小也是皇子,他必须以臣礼相待。 三皇子如此,小公主更是要保持距离。 2 002 三位皇子中,大皇子秦弘的身份算是最尊贵,从小到大的经历却也是最为坎坷。 纯孝皇后舍身救太后那年秦弘才刚刚半岁,小小年纪失去母亲,秦弘与长姐永康公主都被太后养在了身边,未料太后也是个福薄的,在秦弘五岁那年病逝了,正忙于争霸大业的兴武帝只好把姐弟俩托付给名门出身的贵妃。 贵妃端庄贤淑,抚养姐弟俩尽心尽力,乃是二人名符其实的养母,所以进宫之后,秦弘虽然有了自己的宫殿,每到该请安的日子他依然会与二皇子秦炳同去贵妃那里问安,兴武帝出征前,更是将秦弘、秦炳的学业一起交给了贵妃监督。 贵妃住在长春宫,同行一段路后,秦弘、秦炳便与庆阳兄妹道别,朝着长春宫去了。 庆阳心满意足地跟她最喜欢的三哥牵着手,一眼都没有去追那两个哥哥。 虽然都是哥哥,但庆阳已经明白一些道理了,三哥与她同是母妃生的孩子,三哥陪她的时间最多对她也最好。大哥、大姐姐是过世的皇后娘娘生的,大姐姐对大哥最好,玩闹时二哥撞到大哥,大姐姐会不高兴,瞧见大哥陪她玩骑大马,大姐姐也会板起脸。 至于二哥,脾气最差了,凶过大哥凶过三哥也凶过她,只有高兴的时候才愿意陪她玩。 在庆阳心里,大哥二哥还不如张肃讨人喜欢呢。 “张肃,你也来,我们一起走。” 庆阳回头,朝孤零零走在后面的张肃伸出左手。 九岁的张肃提前学了男女大防,无论在宫里还是休沐日回家他身边都不用宫女丫鬟伺候了,遇到亲戚家的女孩子也会避让,又哪里会去碰小公主的手? 朝只到三皇子腰部高的小公主摇摇头,张肃便抬眸看向前方,像他见过的所有御前侍卫那样将脊背挺得直直的。 庆阳觉得这样的张肃很无趣,所以只要三哥愿意陪她玩,她并不会去纠缠张肃。 咸福宫,丽妃正坐在前殿堂屋等着孩子们。 庆阳跑到母妃怀里,看着三哥与张肃规规矩矩地朝母妃行礼请安。 丽妃温柔道:“说过多少次了,没有外人的时候你们两个都不用多礼。” 秦仁笑着去看张肃,他倒没想跟母妃客套,是张肃过于古板,带着他也将这一套记得牢牢的,下意识地就去做了。 西次间里提前备好了两盆清水,丽妃让宫人带两个男孩子去洗手、洗脸。 庆阳跟过去凑热闹。 秦仁接过宫女打湿的巾子敷到脸上,张肃则是自己弄湿巾子,再侧过身背对庆阳擦脸。 八岁的皇子九岁的伴读,洗干净了都是肤白唇红的俊秀模样,无非一个爱笑一个严肃罢了。 堂屋里很快就摆好了今日的晚饭,丽妃带着三个孩子同吃,五菜一汤。 张肃其实不想与丽妃一家人同席,更想站在院子里等着,可六岁刚进宫的那年他第一次拒绝时,丽妃强硬地把他抱进来了,连着几次之后,拒绝也无用的张肃只好老老实实地自己坐好。休沐日他一回家立即将此事告知父亲,父亲让他遵守丽妃的话行事,等他长大了,该避嫌的时候丽妃自己就会避嫌。 看着碗里丽妃夹给他的烧鸡腿,张肃默默地想,明年他满十岁了,够资格让丽妃娘娘避嫌了吗? 丽妃一直在瞧着张肃,见这孩子终于夹起鸡腿开吃,丽妃欣慰地笑了。 她对兴武帝安排张肃给儿子当伴读这件事非常满意。 张肃可是卫国公张玠的儿子。 兴武帝开国登基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犒赏三军,按照战功连封三公五侯。 三公分别是成国公、定国公、卫国公,前二公早在兴武帝起事之初就跟随在他身边,宛如左膀右臂,只有卫国公张玠出自前朝的将门之家,满门忠烈却遭奸臣构陷,无奈之下改投兴武帝麾下,自此为兴武帝征战四方、出谋划策,同样成了兴武帝的心腹之臣。 每个开国将领名下都有赫赫战功,但以忠正扬名且得两朝百姓敬重无任何怨言不满的只有张玠。 丽妃自己出身低微,对教导儿子成材毫无把握,兴武帝忙于国事根本分不出多少闲暇给任何一个子女,丽妃更指望不上他,这时候把张肃调给儿子当伴读,儿子自然而然地会从张肃身上学到张家的名门风骨。 “再过两日又要月考了,你们两个有把握吗?” 吃了一会儿,丽妃关心地问。 张肃放下碗,等三皇子先开口。 秦仁一手端碗一手拿着筷子,定定地思索片刻,自信道:“文课乙中肯定没问题,争取甲等,武课乙下也没问题,争取乙上。” 分析完了,秦仁继续吃饭,分明没太将这事放在心上。 张肃接着道:“微臣会尽力而为。” 父亲说了,皇上明察秋毫,让他不必在课业上藏拙,何况他若不够优秀,便不配为皇子伴读。 听了一会儿的庆阳回忆道:“上次的旬考张肃都是甲上,是六个人里的第一名。” 丽妃:“不止上次,肃哥儿这几年的大小考回回都是甲上,我一点都不担心他。” 夸过张肃,丽妃提醒明明考得普普通通还能好吃好喝的儿子:“你们父皇来信了,说他六月初五左右抵京,他一回来肯定要检查你们这一年的考核成绩,这次月考你必须争取一个甲,不然全是乙,一点进步都没有,就等着挨骂吧。” 秦仁捧着碗缩了缩脖子,他也想考甲啊,考不出来他有什么办法,功课都是照着先生们布置的完成的,他可从来都没有偷过懒。 怕母妃继续数落他,秦仁加快了扒饭的速度,吃完就想带张肃离开。 庆阳抱住三哥的胳膊,舍不得三哥走。 秦仁叹气,摸摸妹妹的脑袋瓜:“这两天太忙了,又要做新功课还得温习旧的,等考完了三哥陪你玩一整天。” 庆阳:“我要玩捉迷藏。” 秦仁:“行。” . 兴武帝胸怀大志不重女色,从微时到登基一共只娶过一个正妻纳过两次妾。他与贵妃一族联姻时皇后已经过世,贵妃是可以直接做正室的,只因纯孝皇后跟着兴武帝吃了几年苦且为了救太后而亡,兴武帝对发妻心存愧疚,认为后面再遇到的哪个女人都不能越过发妻去,所以贵妃如今虽然揽着正宫娘娘的权力,名分却做到了头。 贵妃负责打理宫中事务,丽妃就很清闲了,大多时间都是围着年幼的小女儿转。 这日赶上丽妃月事,她身子不适,安排乳母宫人带女儿去御花园玩。 庆阳不太喜欢御花园了,至少不喜欢一个人在这里转悠,无精打采地在熟悉的花圃里看了一会儿抓不到的蝴蝶,庆阳将视线投向了东宫那边,还是想去崇文阁找三哥。 庆阳常去东宫,认得去东宫的路,自顾自地走在前面。 乳母与专门照顾小公主的大太监解玉先是牢牢地跟着小公主,直到发觉迈出御花园东门的小公主要奔着东宫去了,乳母才赶紧拦到小公主面前,蹲下来问:“公主想去哪玩啊?” 庆阳主动保证道:“我去崇文阁,就在外面看看,不打扰哥哥们读书。” 丽妃都不敢放小公主去,乳母更不敢,搬出丽妃的道理来劝阻。 庆阳愿意听母妃的,对乳母就很有脾气了,摆出大姐姐或二哥凶人时的样子,一双乌黑澄净的大眼睛瞪着乳母:“退下。” 伴君如伴虎,伴皇子公主们就如伴虎崽儿,照样不是什么轻巧差事,一不小心就要犯忌讳挨罚。 乳母心里一慌,一边让开路,一边看向解玉。 解玉今年十八岁,是三年前小公主刚出生时兴武帝亲自从一排十四五岁的小太监里挑出来的。按照规矩,新选到主子们身边的太监宫女都会由主子重新赐名,但解玉这本名实在好听,很适合伺候一位注定会受宠爱的小公主,兴武帝就特许解玉继续使用本名了。 出自前朝蒙冤入狱的书香门第之家,解玉生得俊眉修目又满腹诗书,哄小公主也是一把好手。 绕过乳母,解玉一边陪小公主往前走一边轻声商量道:“奴婢们先陪公主过去,如果崇文阁的侍卫看管得严,不敢违背规矩放公主进去,公主也不难为他们好不好?” 解玉声音好听,语气舒服,庆阳同意了,她还没去过崇文阁、演武堂,就算进不去,站在外面瞧瞧样子也好。 通向崇文阁的宫道很长很长,解玉与乳母都请示过抱小公主,庆阳却只管兴致勃勃地往前走,不嫌远也不嫌晒。 终于来到崇文阁所在的巷道,庆阳探头,果然瞧见那边有两个威风凛凛的佩刀禁卫。 宫里到处都是禁卫,见到皇子公主全要行礼的禁卫,庆阳没什么好怕的,如逛御花园一样光明正大地走了过去。 “拜见公主。”两个禁卫同时行礼道。 三四岁的孩子很会模仿了,公主皇子们该是什么样,庆阳早从大姐姐与三位皇兄那里学了很多。 她站得很直,口齿清晰地道:“免礼。我想进去看看,不打扰哥哥们读书,可以吗?” 两个禁卫互视一眼,面露犹豫。 他们奉命戍卫崇文阁,防的是外敌来袭或是有手脚不干净的宫女太监偷挪阁里的贵重之物,最多再防着顽皮的皇子们溜出去玩耍,从来没有过专门针对幼龄公主可否进去的禁令。 正因为没有,无例可考的二人才会为难,不放怕小公主生气,放了怕小公主进去捣乱。 庆阳只当他们不愿意,再想到母妃的话,或许父皇真的管得很严? “算了,我去别处玩吧,演武堂在哪?” 两个禁卫松了口气,指向前面演武堂的正门,此时演武堂空着,可任由小公主参观。 庆阳刚要走,忽见来时之路的尽头从南边拐过来两道身影,为首的男人身穿深蓝色蟒袍,身形伟岸剑眉星目,乃是她的王叔雍王,端午宫宴那日王叔陪她玩了一阵,因此庆阳记得很清楚。 但叔侄俩见面并不频繁,隔了这么久,庆阳有些认生,没有像见到皇兄们那样高兴地跑过去。 雍王远远就笑了,加快脚步赶过来,弯腰之际直接将小侄女高高抱起,轻轻点了下侄女的嫩脸蛋,满眼喜爱地问:“麟儿怎么跑这里来了?” 庆阳瞅瞅崇文阁虚掩着的朱红大门,如实道:“我想看看三哥他们是怎么读书的。” 雍王:“好说,二叔带你去。” 接着,他看都没看那两个躬身行礼的禁卫,一手抱着小侄女,一手推开两扇门板,长腿一跨大步而入。 庆阳靠着王叔的肩膀往后看,就见方才拦过她的两个高大禁卫还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呢。 庆阳眨眨眼睛,瞅着王叔带笑的侧脸问:“王叔,他们怎么不拦你?” 雍王有些意外,随口解释道:“你父皇不在,王叔要帮他看着哥哥们有没有认真读书。” 他乃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叔嫂有别,西宫、御花园他不方便去走动,来东宫看看侄子们又有何好避讳的。 庆阳眼睛一亮:“那下次我也这么说,他们是不是就放我进来了?” 雍王闻言,开怀大笑,笑声传到第二进院的三间学堂,正听讲的大皇子秦弘忽地眼角一抽。 秦弘瞥向坐在另一张桌子后的伴读,秦梁,雍王独子,亦是他的堂弟,只比他晚出生两个月。 秦梁摇摇首,似是对自家父王的失态表示不满,越发显得他文质彬彬、气度雅贵。 秦弘及时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授课的先生,心思却不在这里了。 父皇对他要求严厉,王叔待他却偏护体贴,体贴到故意让秦梁考得不如他,偏偏父皇又看得穿秦梁的把戏,误以为是他容不得堂弟强过自己。 秦弘不喜欢秦梁,连带着也不喜欢外面的王叔,以前王叔都是突然现身,这次在笑什么? 3 003 因为年龄差距,三个皇子并不是在一个讲堂读书,只有短暂的课间才能见见面。 雍王抱着小侄女,先去看三皇子秦仁。 夏日炎热,讲堂关着门却开着窗,雍王轻步来到讲堂后侧的一扇窗边。他刚站定,庆阳便忍不住一手扶着王叔的肩膀一边好奇地朝窗内张望,就见三哥与张肃前后坐在两张桌案后,手里捧着书,背对着这边。 授课的先生倒是瞧见他们了,微微颔首,右手放在背后,左手继续一下一下地摸着他发白的胡子。 雍王低声对侄女道:“看着,先生该出题了。” 果然,庆阳再次把讲堂里面打量一圈后,先生开口了:“‘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三殿下,你来释义。” 庆阳:“……” 她茫然地看向王叔。 雍王:“……” 自家小时候穷苦,连私塾都读不起,皇兄年少时喜欢跑去私塾外面偷听,偷着偷着被先生拎进去分了张桌子,雍王对读书毫无兴趣,整天就知道玩,直到十三四岁的年纪被有了一点人脉的皇兄送去军营学武。 雍王自认武艺不俗,但这些经史子集他读过的可能还不如侄子们多,更遑论背诵、释义。 这时,秦仁站起来了,还算流畅地道:“此两句的意思是,身为诸侯,地位高于众人而不骄傲,那么他的位置再高也不会有倾覆的危险;生活节俭、慎行法度,他的财富再充裕丰盈也不会损溢。” 先生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三皇子坐下。 雍王再对侄女夸道:“一看你三哥就好好做功课了,没偷懒。” 他是来看侄儿们的,对张肃的对答没有兴趣,直接抱着侄女前往下一间讲堂。 庆阳在想事情,也忘了张肃,在雍王走出几步后问:“王叔,为什么诸侯不骄傲,就不会从高处跌下来?” 雍王惊讶地停下脚步,低眸一瞧,对上了侄女黑白分明又装满疑惑的大眼睛。 显然,小侄女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雍王只好思索片刻,按照自己的理解道:“骄傲的人都不讨人喜欢,不喜欢他的人多了,这些人就可能联手把他从高处打下去,所以我们做人不能太骄傲,要谦逊守礼。” 就像前朝的昏君王侯贪官,都是身处高位而不把普通百姓当人,才会被皇兄推翻。 庆阳:“那怎么样是骄傲?” 雍王顿时有些后悔抱小侄女进来了,小丫头可爱归可爱,问起问题来简直没完没了,他没那个好耐心。 “嘘,来崇文阁就不能一直说话,先生们听见会生气的。”三十多岁的王叔前后看看,警惕地道。 庆阳便不问了,透过窗户,看见二哥秦炳正朝他们这边张望,然后立即掉过脑袋坐得端端正正。 雍王哼了一声:“这是知道我来了,不然肯定又在趴着。” 先生让秦炳背诵一篇文章,秦炳背得结结巴巴搔头抓耳,而且越到后面越要先生提醒一二字才行。 秦炳暗暗恼恨先生故意让他在王叔面前出丑,先生默默等着雍王替他训斥这位屡教不改的二皇子。 雍王有个聪慧无比且自律懂事的儿子,从未操过这份心,所以他还有点高兴二侄子能让他过过当严父的瘾,于是毫不留情地痛批了秦炳一顿,最后道:“我说了你多少次了,你都当耳旁风,好了,再过几天皇上就回来了,有本事你在皇上面前也这么糊弄。” 秦炳小声还嘴:“又来装,父皇骂我的时候都说我怎么跟你一个德行。” 雍王挑眉:“你说什么?” 秦炳马上站直了,大声道:“我说我都记住了,肯定改!” 雍王不信,但也懒得管了,抱着小侄女走向最后一间讲堂。 大皇子秦弘与雍王世子秦梁年纪大一些,读得也比较深了,庆阳听不懂,雍王也很怕小侄女追着他问,便没有多听,快步抱着侄女离开了崇文阁。 雍王想把侄女交给乳母、解玉送回丽妃身边,根本没玩够的庆阳立即紧紧抱住王叔的脖子:“我不要回去,我想王叔陪我玩。” 雍王愁道:“王叔要去政事堂听两位丞相与尚书们议政,今天实在没空,下次再陪麟儿。” 庆阳:“我跟王叔一起去,我保证乖乖的。” 雍王脸色微沉:“不行,你来崇文阁可以,政事堂可不是小孩子能去的地方。” 庆阳嘟嘴:“为什么不能去?” 雍王耐心告罄,将侄女塞到乳母怀里,板着脸道:“我说不能就不能,去找你母妃吧,听话。” 说完,雍王大步走了。 解玉见小公主还在目不转睛地瞪着雍王的背影,小嘴儿噘得高高的,笑道:“演武堂就在旁边,那里有殿下们练武用的大刀大枪,公主还要去看吗?” 庆阳看他一眼,闷闷不乐地收回视线。 . 赶在日光变毒之前,解玉、乳母将小公主送回了咸福宫。 双脚一沾地,庆阳立即往母妃的寝殿跑,进来后见母妃还在床上躺着,庆阳趴在床边,有些害怕地问:“母妃很疼吗?” 丽妃柔柔一笑:“不疼啊,就是腰酸,躺着更舒服,明日就没事了。” 她侧个身,伸手摸了摸女儿冒出细汗的莹白额头:“麟儿去哪玩了?” 庆阳立即告了王叔一状:“他不带我去,还凶我。” 丽妃:“是吗,王叔怎么凶得你?” 庆阳便绷起脸颊,模仿王叔瞪她的样子。 丽妃憋着笑,告诉女儿政事堂是官员们处理国事的地方,非但小孩子不能去,连她与贵妃娘娘甚至绝大多数的官员都不能去。 庆阳:“王叔怎么可以去?” 丽妃解释道:“因为父皇出征了,他下旨让王叔协同两位丞相代他理政,王叔在京城当好差事,父皇就不用担心有坏人来欺负咱们娘几个了。” 庆阳好像明白了:“母妃与贵妃娘娘要听父皇的,大姐姐、哥哥们要听父皇的,王叔也要听父皇的?” 丽妃点头。 庆阳对那位父皇更加期待了:“父皇真的很喜欢我?” 丽妃笑道:“是,你生病的时候,父皇亲自守了你一晚呢,你好了他才放了心,平时有空就来看你抱你。” 皇家五个孩子,前面四个都出生在兴武帝招兵买马、攻城掠地期间,兴武帝只有短暂休息的空隙能回后方看看,哪有多少精力分给还是幼龄的子女,最忙的时候兴武帝甚至一两年才能露个脸。等大局终于稳定了,兴武帝终于能陪伴四个孩子了,四个孩子却因为漫长的分别不敢多亲近陌生的父皇,尤其是较为年长的永康公主与大皇子。 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小女儿出生了,懵懵懂懂地任由父皇抱父皇疼,朝夕相处地在兴武帝的眼皮底下长到快两岁才赶上兴武帝再次出征,兴武帝不稀罕才怪。 庆阳相信母妃不会骗她,心想等父皇回来了,她让父皇带她去她想去的那些地方,看谁还敢反对。 因为这个,小公主虽然忘了父皇的样子,却变得比母妃还盼着父皇回京了。 . 兴武帝在短短一年半的时间接连攻破南疆蜀、湘、越三国都城,灭其国收其民,彻底一统南北江山成就宏图霸业,如今帝师凯旋,后宫二妃、皇子皇女以及满朝文武自当全部出城相迎。 各种礼仪庆典都是大人在忙,才三岁的小公主由乳母与解玉陪着该吃吃该喝喝,一点心都不用操,就连六月初七的清晨该去城门外等候帝驾了,庆阳都是在睡梦里被母妃抱进了车驾,等她一觉睡醒,天早大亮了! 丽妃的车驾非常宽敞,有床有橱,车窗垂下三重纱帐,通风又能隔绝外面臣民的视线。 方便起见,丽妃今早吃喝都很少,她自己没有解手的需要,却在车里为女儿备好了恭桶以及换洗衣物。 小公主用的外带恭桶由金灿灿的黄铜打造,有靠背有脚踏还有扶手,周身镶嵌了各色宝石。 小公主在迷迷糊糊间解了手,宫女盖好恭桶移到一旁,由乳母服侍小公主洗脸、更衣,丽妃目光温柔地在旁边瞧着。 清水洗过脸,庆阳彻底精神了,瞅着车窗问:“父皇到了吗?” 丽妃:“再有半个时辰吧。” 庆阳吃好早饭漱了口,时间又过去了一刻钟左右。 精力充沛起来的庆阳坐不住了,想去外面找三哥,丽妃不许女儿下车,只好允许女儿挑开帘缝偷看。 二妃的车驾停在了官道一侧,免得等会儿挡了群臣拜见兴武帝的视线,而王公大臣们早就站好了,按照官职高低前后排得密密麻麻好一大片。 正对二妃车窗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是雍王与三位皇子,明晃晃的阳光从东方洒射过来,叔侄四个的脸都泛着红。 庆阳小声问母妃:“他们站多久了?” 丽妃叹道:“快一个半时辰了。” 庆阳没体会过,想象不出其中的累,便没有太在意,指着哥哥们后一排的两个紫袍官员问:“他们是谁?” 丽妃也想找点事打发时间,索性凑在女儿耳边给她介绍起来:“个子高的是左相,他是贵妃娘娘的父亲,姓严,大家都称其为严相。右边矮一些胖一些的是右相,姓戴,大家便称他为戴相。” 庆阳:“丞相是很大的官吗?” 丽妃:“是啊,百官之首,所以他们站得最靠前。” 庆阳:“那他们俩一定都特别厉害。” 丽妃敬佩地点点头,刚要给女儿讲讲二相的事迹,小公主已经开始询问其他人了,然而丽妃也不是个个都认识。 找了一圈,庆阳疑惑问:“张肃在哪?”她都看见总是陪大哥读书的堂兄秦梁了。 丽妃:“今日能来接驾的都是文武大臣王公勋贵,肃哥儿虽是公侯子弟却无正经官职,跟他的两个哥哥排在后面呢,这里看不见的。” 庆阳:“他也有哥哥啊,我都没听他讲过。” 丽妃失笑,那孩子根本就没说过几句闲话,小小年纪也不知道怎么憋得住。 又过了两刻钟左右,有宫人走过来,请贵妃、丽妃带两位公主下车,这是兴武帝即将抵达的意思。 丽妃先下,再牵着女儿跟随贵妃、永康公主,最后停在皇子们一侧。 简单的交换位置后,五位皇子皇女按照长幼顺序排成一排,庆阳高兴地牵住了三哥的手。 秦仁瞧着妹妹无忧无虑的样子,默默地为自己一排“乙等”的大小考成绩犯着愁。 时间在越发炎热的日光照耀下慢慢地过去,就在庆阳想要动动脚的时候,前方突然滚起了一片黄烟。 庆阳抓紧了三哥的手。 秦仁安慰妹妹:“那是战马飞奔时溅起的尘土,一会儿就散了。” 随着秦仁的话音落下,数万骑兵保持距离停步了,只有一队亲兵护送帝王以及数位将领继续朝城门而来。 秦仁激动得全身发颤,一边松开妹妹的手一边快速道:“前面骑白马跑得最快的就是父皇!” 庆阳看到白马了,雪白飞扬的皮毛在日头底下闪闪发光,马背上坐着一个穿黄色织金缎面战甲的人。 没等庆阳看清男人的脸,头顶一侧传来王叔短促有力的声音:“跪下。” 秦仁当即拉着妹妹的手一起跪了下去,与身后的百官齐声喊出恭迎父皇的贺词。 马蹄声止,征战一年多的大齐朝开国皇帝兴武帝终于又来到他熟悉又没那么熟悉的都城城门下。 帝王的视线如浪潮先后掠过前面的二妃、中间的臣子以及后面巍峨的城墙城门,再退潮一般循序收回,多看了一会儿虽然跪着却好奇地仰头望他的小公主,对面所有人当中唯一敢抬头的小公主,兴武帝笑了,扬声道:“免礼!” 群臣哗啦啦地站了起来。 兴武帝跳下战马,大步走过去抱起小公主,眼里藏不住想念与疼爱,嘴上逗弄道:“麟儿还记得父皇吗?” 庆阳不记得了,但她发现父皇跟王叔有些像,却比王叔更高大健硕,也更好看更有气势! 原来这个人就是父皇,母妃口中天底下最厉害的父皇,皇宫内外所有人都要听他话的父皇。 小公主只管一个劲儿地瞅着父皇,话都忘了答,但她清澈水润的黑眼睛里没有见到陌生人的胆怯或害怕,反倒像发现什么奇珍异宝一样越看越亮,眼中的神采怎么看都是喜欢,浑似她是来相看爹爹的,而这个爹爹很让她满意! 兴武帝被女儿看得又笑又奇,点点女儿的脸颊问:“看什么呢,终于记起父皇了?” 庆阳从父皇的笑容与动作中感受到了父皇对她的喜欢,立即抱了过去,双手环着父皇的脖子,脸贴着父皇肩头的铠甲,继续拿眼睛打量父皇的侧脸、下巴。 兴武帝心软得一塌糊涂,碍于时机不对,他便只是抱着女儿,分别跟另外四个孩子说句话,再去与雍王、二相说话。 城外这边只是恭迎帝驾的仪仗,真正的接风是宫里的宫宴。 同臣子们交谈了两刻钟左右,兴武帝要进城了,他选择继续骑马,上马前便想把小公主交给丽妃。 庆阳巴巴地赖在父皇怀里:“我也要骑马。” 马车四面都挡着,坐在里面什么也瞧不见。 丽妃心里一紧,怕皇上怪罪她把女儿教成了小赖皮,一边哄一边就要把女儿接过来。 兴武帝却以为女儿太喜欢父皇舍不得跟他分开,朗笑着挡开丽妃的手:“算了,就让麟儿随朕骑马吧。” 丽妃急了,又开始怕兴武帝把女儿摔下马。 兴武帝递给丽妃一个警告的眼神。 他都素了一年多了,故意没多往她这里看,她还要靠近纠缠,嫌他的火不够旺是不是? 4 004 在丽妃担忧的目光中,兴武帝一手抱着他的小公主一边上了马,更远处的众臣没有准备,一口气刚提起来,兴武帝已经稳稳跨坐于马上,哪都没看,专心调整着女儿在马鞍上的位置。 初生牛犊不怕虎,第一次骑马的庆阳也只觉得新鲜,双手扶着鞍头,好奇地往下看。 兴武帝左手握缰,右手揽着女儿的腰,说是腰,三岁的孩子太小了,兴武帝宽阔的手掌完全能护住女儿的整个胸腹,即便战马发疯跑起来,他也不会摔了自家小公主。 但兴武帝还是叮嘱道:“坐稳了,不许乱动。” 庆阳乖乖地点头,她连母妃的温声细语都听,在母妃都害怕的父皇面前更要老实了。 确定女儿懂事都配合,兴武帝这才扫眼周围,愉悦地长舒一口气,笑道:“进城!” 众臣早已整整齐齐地列队官道两侧,钦佩又自豪地仰望这位开国皇帝凯旋回京的飒爽英姿。 兴武帝的目光则投向了城门,以及被禁卫挡在天门街两侧翘首以待帝王的城中百姓们。战乱年间京城的皇帝几次易主,三年前他刚在此称帝时这些百姓可能也没太把他当回事,如今整个天下都被他打下来了,百姓们总该服了? 百姓们又何止是简单的服气,兴武帝登基时结束了他们被各路诸侯欺压侵扰的艰苦日子,他们感激他,如今兴武帝结束了整个天下的混乱局势,他们便由衷地希望兴武帝能长长久久地稳坐帝位,皇朝安稳,百姓们才能安居乐业。 于是,兴武帝所过之处,百姓们一波波地跪了下去,口中高呼万岁,大多数人都是高高兴兴地喊,为参与这等盛事感到荣耀,却也有满面皱纹的老者、身形消瘦的汉子或形容憔悴的妇人在开口时滚下泪水,抽泣哽咽。 庆阳指着一个不停抹眼泪的白发老妇人,仰头问:“父皇,她为什么哭了?” 兴武帝叹道:“可能她的丈夫或孩子死在了前几年的战乱中,现在太平了她的亲人却不在了,她心里难受。” 因为女儿指人的动作太明显,兴武帝催马来到那位老妇人面前,温声询问其落泪缘由。 老妇人惶恐又伤心地解释,果然是想她被征兵却死在战场的两个儿子了。 兴武帝看着周围越来越多落泪的百姓,面容坚毅地道:“前朝昏君奸臣当道,致使各地民不聊生,朕见多了民间苦难心中愤慨,遂兴兵起事欲解救万民于水火。承蒙上天庇佑,助朕一统江山完成了平息天下战火的前半生之志,今后朕将励精图治以富民兴邦为毕生夙愿,望诸位信朕助朕,随朕同创一个开平盛世给后人看!” “草民相信皇上!” “皇上真乃明君啊!” 几句略显杂乱的声音之后,不知哪个人带头,这一片的百姓渐渐喊齐了:“兴武明君,开平盛世!兴武明君,开平盛世!” 声音如洪,最后一整条天门街的百姓都这般喊了起来,震耳欲聋。 庆阳不是很懂这些字眼,但她知道百姓们是在夸父皇。 小公主再次高高地仰起头,乌亮的大眼睛望着头顶的父皇。 兴武帝:“怎么了?” 庆阳:“父皇真厉害。” 兴武帝笑了,目视前方道:“是厉害,但能不能更厉害,还要以后慢慢瞧。” 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他的帝王路才刚刚开始而已。 . 兴武帝带着女儿进宫时距离宫宴还有大半个时辰,自有宫人礼官安排文武百官列队入席等琐碎事宜,兴武帝则会利用这段时间先行休整。 风尘仆仆一路,兴武帝先去沐浴了,待乘坐车驾走得也慢的二妃、永康公主姐弟四个赶过来,兴武帝已经洗得干干净净,换了一身朱红色的锦缎龙袍坐在乾元殿后殿次间的榻上,怀里抱着在父皇面前一直表现得都很乖的小公主。 御前大太监何元敬躬着腰通传道:“皇上,贵妃娘娘她们到了。” 兴武帝做了个“宣”的手势。 稍顷,贵妃、丽妃带着四个孩子鱼贯而入。 离京一年多,白日里兴武帝忙着带兵定计劳心劳神,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有空思念留在京城的家人,最想的是他行军打仗都恨不得带在身边的小妖精丽妃与他亲眼看着一日日长大漂亮又可爱的小公主,但知书达理的贤内助贵妃以及另外四个孩子他同样也常常记挂着。 坐在榻上,兴武帝的视线就按照几人进来的顺序逐个细细打量。 贵妃还是记忆中端庄清丽的样子。 两人相识于皇后去世的第三年,也是左相严锡正归顺他做军师的那年。贵妃是严相的长女,当年才十七岁,兴武帝一心大业,对收拢美人们无甚兴趣,更不会打自家军师女儿的主意,只是身边几个糙将乱起哄闹到严相面前,严相自谦女儿配不上他,兴武帝哪能任由军师谦卑,跟军师解释他感念发妻救母的恩德不愿再娶妻,严相竟然更满意他了,就有了他娶严家女为贵妾一事。 兴武帝确实读过书也自认有些见识,但骨子里他觉得自己还是糙人一个,与书香门第出身的端庄才女实在没有太多话说,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倒还算相敬如宾,真论亲近,兴武帝在严相面前还更放得开些,见到贵妃他就得端着收着,免得贵妃不喜,恼恨昔日老爹给他找了个糙夫君。 紧随其后的是丽妃,进来后先看女儿再看他,才对上眼神丽妃就慌慌张张地垂了眼。 兴武帝无意识地扬起唇角。 每打下一地都有些聪明人想送他美人,兴武帝全无此意,贪色那是昏君才有的臭毛病,他若连区区几个美人的诱惑都抵抗不了,将来如何成就大事? 兴武帝就这么一路拒绝着,直到在一个小县城衙门里遇到了被投降的知县安排给他送饭的庶女罗菱。 兴武帝这才明白,前面的十几年不是他的自制力够强,而是遇到的那些美人都不够极美。 美且怯,兴武帝光逗弄丽妃都能生出无限趣味儿,更何况…… 人还是太多了,兴武帝克制地将视线从丽妃柔媚的脸上移开,落在了大女儿永康公主脸上。 十七岁的永康公主与故去的纯孝皇后颇为相似,单看脸就是个温柔贤惠的样,但这孩子生于动乱,亲眼目睹娘亲去世,又在懂些事的年纪先后改养在太后、贵妃身边,使得永康公主早早就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眼中比纯孝皇后多了一股坚韧与悍劲儿。 有多悍呢,悍到连父皇都敢鄙夷,至少兴武帝便捕捉到了大女儿眼中来不及收起的隐晦情绪,似是在嘲弄他太过贪丽妃的美色。 兴武帝不跟长女计较,算起来,他这辈子能陪长女的时间肯定是几个孩子里面最少的。 后面就是秦弘、秦炳、秦仁三兄弟了。 兴武帝先跟贵妃打听了宫中近况,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大事,兴武帝就将心思放在了四个大孩子身上。 “朕离京时永康刚开始练琴,学得如何了?” 永康红唇微抿,垂眸道:“女儿不才,至今只学了皮毛。” 兴武帝:“……” 看得出是真的没琴艺上的天分了,他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贵妃笑道:“还是永康对学琴没太大兴趣,后来改学笛子就一日千里了。” 兴武帝点点头:“改日给父皇吹一曲。” 永康脸色就好看多了。 兴武帝看向三个儿子:“五月底的月考刚考完吧,你们考得如何?” 三位皇子互相看了看,弟弟们不说,大皇子秦弘只好先答:“儿臣文课考了甲中,武课只得了甲下。” 秦仁的眼角抽了抽。 兴武帝示意该开口却迟迟不语的老二。 秦炳硬着头皮道:“儿臣武课得了甲上,文课只得了丙下。” 兴武帝哼道:“像你王叔。” 秦炳忍不住咧开嘴,瞧见父皇瞪眼睛才赶紧恢复惭愧反思之状。 眼看父皇的目光移到了他这里,秦仁尴尬地笑道:“儿臣愚笨,文课武课都是乙中。” 兴武帝:“……心性倒是不错,考成这样还能笑得出来。” 秦仁讪讪地低下头。 庆阳见哥哥不开心,替哥哥分辨道:“父皇,三哥没有偷懒,每次功课都有在做。” 兴武帝暗道,老三偷懒反倒是好事,说明紧紧皮子还能考好点,勤勤恳恳考个差的才让人发愁。 这么想着,兴武帝瞥了丽妃一眼,老大老二都有甲,老三的乙肯定随了亲娘,光长脸不长脑袋了。 丽妃一点都不怕,儿子笨点挺好的,皇上来她这边够多了,儿子再聪明绝顶,岂不成了出头鸟? 大皇子占了嫡长子的名分且早早定了成国公吕家的孙女为皇子妃,二皇子有个贵妃娘、丞相外祖父,太子肯定从这俩兄弟里面挑,自家老三注定与那个位置无缘,不如普普通通的,威胁不到任何一个哥哥。 . 帝王一家共叙天伦,半个多时辰很快就过去,兴武帝该去太极殿大宴群臣了。 兴武帝准备带着三个皇子同去,让皇子们提前习惯面对文武百官的场面。 庆阳正新鲜这个父皇呢,一看父皇穿好龙靴,便从母妃怀里探出身子,张开手臂喊父皇抱,丽妃能按住女儿的手,却舍不得去捂女儿的嘴。 庆阳喊两声父皇,兴武帝就犹豫了,庆阳再喊两声,兴武帝瞧着女儿可怜巴巴的模样,心彻底软了,再次从丽妃怀里接过小女儿:“算了算了,反正庆阳还小……” 话没说完,注意到长女永康板了脸,兴武帝笑道:“好了,你们姐弟五个都随朕去,永康带着庆阳坐一席,正好照顾妹妹。” 永康满意了,到了太极殿这边,要在百官面前露脸了,永康配合地牵住妹妹的手,姐妹俩并肩走在父皇身后。 提前得了吩咐的宫人早在兴武帝的御席右侧加了一个席面,与三位皇子相对。 大臣们没有太在意,只当兴武帝刚刚回京正是最宠公主们的时候。 宴席一开,兴武帝就专心与大臣们应酬了,一会儿文臣武将接连盛赞皇上的丰功伟绩,一会儿换兴武帝依次嘉奖官员们的功劳。 庆阳坐在大姐姐身边,乳母跪坐在一旁端着碗喂她吃饭,所以庆阳的手脚眼睛都很有空,哪个人说话她就伸着脖子盯着哪个看。轮到卫国公张玠听夸时,庆阳耳朵一动,立即往下看,就见一个穿着战甲的英武男人离席而起,长得竟然比父皇还俊,就是跟张肃一样,瞧着都很冷,不像爱说笑的样子。 话少的张玠很快就坐回去了。 下一个听夸的是这次平南有功新封的镇南侯傅道年,连着他的两个儿子傅枢、傅魁。 长得并不是很俊,庆阳认了人就低头吃饭了,永康正随意地打量着傅家父子,忽听父皇道:“朕看你这两个儿子都很喜欢,世子已经成亲了,傅魁年方二十气宇轩昂,正好给朕做女婿,不知你们父子可愿意?” 永康还愣着,傅家父子已齐齐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回神的永康差点丢了手里的筷子。 傅魁眼里的永康肤色白皙五官清秀,虽然不是十分美丽却有公主之尊,给兴武帝当女婿,他当然愿意,直接就跪到大殿中间领旨谢恩了。镇南侯傅道年慢了一步,同样是感恩戴德,只怕犬子才疏学浅委屈了公主。 兴武帝笑道:“朕既然喜欢傅魁,傅魁便当得起朕的女婿,婚事朕会安排礼部筹备,你们尽管放心吃席。” 父子俩千恩万谢地退下。 永康低垂着眼帘,坐姿依然端庄,口中残留的果子酒却失去了滋味。 她才做了三年的公主,养在父皇身边的时间加起来甚至不足三年,父皇就要把她嫁出去了。 永康舍不得,可她又清楚,父皇需要靠联姻拉拢这些开国功臣,让他们安安心心地继续为父皇效力,正如弟弟与成国公府吕家的婚约。 庆阳还不懂男女婚约之事,见身边的人一动不动,她疑惑地问:“大姐姐怎么不吃了?” 永康看看才三岁的妹妹,强颜欢笑道:“姐姐吃饱了。” 琴瑟声起,庆阳瞧着蝴蝶一般翩翩走进大殿的两排舞姬,高兴道:“那我们一起看她们跳舞吧。” 永康颔首,扭头时却隐晦地瞥向她刚得的驸马傅魁所在之处,见对方五官周正被一身战甲衬得也算气度不凡,震荡的心湖慢慢恢复了平静。 嫁就嫁吧,即便父皇舍得放她出宫嫁人,她依然都是父皇的长女,是大齐开国后的第一位长公主。 5 005 君臣同宴,庆功封赏觥筹交错注定会延续很长一段时间,庆阳吃饱饭又看了一场舞,一双大眼睛就开始越睁越小了。 兴武帝看看犯瞌睡的小女儿,再看看突然被安排了一场婚事依然能端庄稳坐只是不再动筷子的长女,朝大太监何元敬递了个眼色。 何元敬轻步行到两位公主的席前,恭声道:“皇上说了,两位殿下若是乏了,可以随奴婢提前离席。” 永康确实没有心情再坐在这里,牵着妹妹站了起来,姐妹俩屈膝朝父皇行个礼,便如来时那般沿着太极殿东侧的后门告退了。 一出太极殿,男人们的喧哗、丝竹之声以及浓郁的酒气都消失了,永康满心复杂之际,庆阳困倦地靠上乳母的肩膀,闭着眼睛嘟哝道:“大姐姐,我要回去睡觉了。” 永康笑着摸摸妹妹的头,故意让妹妹一行人走在前头,她与宫女落后几步。 直到双方拉开距离,永康上扬的唇角才敛了下来。 她的视线落在了妹妹依偎乳母的脑顶,心头涌起层层叠叠的羡慕,妹妹生来尊贵安稳,父皇疼丽妃宠,还有个亲哥哥哄着陪着,再看她永康,母后早逝父皇远在天边,跟养母贵妃隔了一层不敢撒娇,还要盯紧下面的弟弟免得他遭人陷害…… 宫女锦书见自家主子一脸的复杂神色,小声道:“皇上真是的,这么大的事都不提前跟公主商量商量。” 永康斜了她一眼:“父皇也是你能编排的?” 锦书咬唇,低头道:“奴婢不敢,奴婢就是心疼公主。” 永康嗤道:“没什么好心疼的,早晚都要嫁,傅家是开国功臣,并不算委屈我。” 现今这江山是父皇的,父皇的江山稳固了,她才能稳稳当当地做一个尊贵的公主,何况父皇应该会把江山传给弟弟,有了她与傅家的联姻,弟弟背后就多了一门助力。 . 庆阳一直都有午睡的习惯,上午玩得欢,下午睡得就特别香,今日也不例外。 申时两刻左右,庆阳醒了,乳母带着一个宫女进来,边柔声说些哄孩子的话边服侍小公主洗脸更衣。 换好的衣裳的庆阳习惯地要去正殿找母妃。 乳母笑道:“晌午宫宴皇上喝多了,叫了娘娘过去照顾,奴婢们先陪公主去御花园玩,过一会儿娘娘就回来了。” 庆阳这才记起上午接了父皇回宫的事,既然母妃在父皇那儿,庆阳也想过去。 乳母快速在心里算了下,娘娘才走半个时辰,皇上雄壮威猛且与娘娘久别了一年之多,此时此刻帝妃可能还在忙着,万万不可叫小公主前去添乱。 “今日三殿下不用读书,公主不如去找三殿下玩?等皇上歇完晌了,自会派人请殿下们去乾元殿。” 一边是可能还在睡觉的父皇母妃,一边是难得放假的三哥,庆阳很快做出了选择。 放松下来的乳母笑眯眯地陪着小公主去了东宫。 三皇子住在承明宫,位于大皇子的重元宫后方,庆阳跑进来时,秦仁正在书房练字。 “这是先生布置的功课吗?”庆阳凑到哥哥身边,下巴刚好高过书桌桌面,能看见宣纸上的几行黑字。 秦仁叹道:“功课都做完了,我一个人没事干,不如趁父皇还没检查再多练练。” 兄弟三个就他一个甲等都考不出来,确实丢人啊。 庆阳四处瞅瞅,问:“张肃呢?” 秦仁:“卫国公跟着父皇去南疆打仗,一去也一年多了,这回母妃特意给了他三日假回家团聚,让他初十傍晚再进宫。” 庆阳想到卫国公俊美的脸,渴望道:“我也想去张肃家里玩。” 秦仁:“……你怎么哪里都想去?” 庆阳:“三哥不想去吗?” 秦仁沉默了,宫里就这么大,他当然也想去宫外转转,上午虽然出宫了,却只在城门口等了半天,不算! 因为妹妹的到来,秦仁不练字了,牵着妹妹去院子里的树荫下纳凉。 小厨房的嬷嬷切了新鲜的瓜片送过来,秦仁怕妹妹被汁水弄脏手或衣裳,用银叉叉起瓜片喂到妹妹面前。 庆阳张嘴接着,吃完道:“还想听三哥讲故事。” 秦仁对张肃的想念立即攀升到了顶点。 乾元殿,丽妃哭都要哭不出声来了,无根浮萍般任由兴武帝推来晃去。 好不容易兴武帝肯抱她去清洗了,结果这真龙入了水又精神起来,险些要了丽妃的命。 “若非晚上还有家宴,朕能一直陪你到天亮。” 拥着倒在他臂弯还在连连喘息的娇气美人,兴武帝意犹未尽地道。 丽妃无力说话,泡在水里的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颤,眼里也浮现惊慌,很怕兴武帝真的要那般胡闹。 幸好兴武帝那话夸口的成分更多,这一日又是骑马奔波又是设宴应酬的,方才又狠狠出了几番力气,折腾到现在兴武帝也困了,换了中衣后,兴武帝搂着丽妃躺进被窝,餍足道:“好了,陪朕睡一会儿。” 丽妃:“皇上睡吧,麟儿肯定醒了,我得回去看看。” 兴武帝:“有乳母,自会想办法哄她,你赶紧休息休息,免得家宴上没精神。” 丽妃不敢:“距离傍晚没多久了,贵妃姐姐、孩子们还有雍王叔一家很快就会过来,我真跟您一块儿出去,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们……” 兴武帝可以不在乎贵妃、弟弟怎么想,毕竟从他带丽妃回去那日起,身边的众人就都看得出他贪丽妃色的真面目了,可孩子们陆续长大,尤其是长女永康,午前才嘲讽过他。 兴武帝总算收回了揽在丽妃腰间的手臂。 丽妃迫不及待地下了龙床,躲到屏风另一侧一件件地穿好来时的那套衣裙。 兴武帝目不转睛地瞧着,忽地一笑:“刚刚你还说一点力气都没了,现在就没事人一样,果然在骗朕。” 一边抖着腿一边套白绫裤的丽妃:“……” 梳好头后,丽妃逃也似的走了,在咸福宫没找到女儿,再拐去承明宫。 “母妃!”庆阳欢喜地扑到母妃身上,黏人劲儿仿佛母女俩已经分隔多日。 丽妃脚步虚浮差点后退,忙牵着女儿来到树荫下,坐在女儿空出来的藤椅上。 秦仁见母妃被烈日余晖晒红了脸,嘴唇都有些干了,吩咐大太监福安去端茶。 丽妃很是欣慰,她的老三虽然笨了些,在孝顺母妃照顾妹妹上却从来没逊色过别人。 连喝两碗淡茶,丽妃全身都舒服了,懒洋洋地靠躺在藤椅上,视线在金童玉女一般的儿女脸上扫过,心想这才是舒服日子的过法,兴武帝虽然能给她另一种舒服,但一下子给太多她也受不了啊。 庆阳脱了鞋子趴在母妃怀里,委屈地问:“母妃怎么陪父皇睡了这么久?” 醒来找不到母妃,她可想了! 丽妃:“……母妃没睡,是你父皇醉醺醺的吐了好几次,母妃一直在照顾他。” 庆阳开春时也吐过,皱起小眉头问:“父皇病了吗?” 丽妃:“没有,父皇喝了太多的酒,喝醉了就容易吐。” 庆阳放心了,腻歪了一会儿,想起她在宫宴上听到的一个新鲜词:“母妃,女婿是什么官?” 丽妃惊疑地坐正。 同赴宫宴的秦仁主动帮妹妹解答:“女婿不是官,父皇的意思是让镇南侯家的二公子给大姐做驸马……说起来以前驸马确实也算一种官,后来驸马就单指公主的丈夫、皇帝的女婿了。” 庆阳还是不太懂。 秦仁:“大姐有了驸马,两人便成了夫妻,婚后住在一起,以后他们的孩子会喊他们父亲、母亲。” 旁边的丽妃还处于初闻此事的震惊当中,大公主的婚事,皇上吃顿饭的功夫就给定下了? 虽说纯孝皇后不在了,贵妃娘娘也只是大公主姐弟的养母,但大公主的意愿呢,皇上也不问问? 耳边传来女儿天真的童言童语:“三哥长大了,也会有驸马吗?” 秦仁笑道:“公主的丈夫叫驸马,皇子的妻子叫皇子妃。” 庆阳点点头,想到大姐姐的驸马长得并不是很俊,突然大声道:“母妃,以后我要自己挑驸马,父皇挑的不好……” 丽妃手快地捂住女儿的嘴,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扫眼身边那几个虽然相伴多年但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偷偷给皇上通风报信的宫女太监,丽妃故作轻松地批评女儿:“你懂什么,选驸马、皇子妃都不能光看脸,要方方面面都好才行,总之你们父皇选的肯定是最好的,记住了吗?” 丽妃瞪着女儿,大有女儿不答应她就不松手的架势。 庆阳只得乖乖点头。 秦仁弱声道:“其实傅家二公子仪表堂堂,只是肤色偏黑而已。” 丽妃松了口气,兴武帝真敢挑个丑的给永康,将来便也敢给庆阳也挑个丑驸马。 . 待气色恢复如常,丽妃终于带着兄妹俩来了乾元殿中殿,此时贵妃母子、永康姐弟、雍王一家都到了。 互相见过礼,丽妃要坐到贵妃一侧,庆阳见父皇朝她招手,配合地走了过去。 兴武帝提起女儿放到怀里抱着。 雍王打趣道:“果然是父女连心,端午我哄了半天麟儿才肯给我抱,跟皇兄倒是一点都不认生。” 兴武帝爱听这话,逗女儿:“为什么不愿意给王叔抱?” 庆阳瞅瞅王叔,扭过脸道:“王叔凶我。” 雍王:“……” 兴武帝拦住想要开口的丽妃,让女儿自己解释,待知晓雍王凶女儿的始终,兴武帝当然站在了女儿这边:“你们王叔就是没耐心,脾气还暴躁。” 秦炳:“对,上次王叔还差点当着先生的面踹我!” 雍王:“……讲堂里就你跟伴读两个学生你还敢睡觉,难道不该踹?” 兴武帝淡淡地瞥向老二。 秦炳早耷拉下脑袋了,贵妃摇摇头,因为管了无数次都没有用,她已懒得再浪费唇舌。 兴武帝想,贵妃满腹诗书,严家更是书香门第,定是当年老二出生时他不在,恰逢二弟回去探亲,才导致老二随了二弟重武轻文的性情。 家宴家宴,兴武帝只聊家事,而今晚谈起最多的便是永康公主与镇南侯府的赐婚。 兴武帝打天下时倚仗了这些功臣为他分忧,现在他高居帝位,除了嘉奖功臣们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也要想办法打消功臣们对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忧虑,联姻便是最简单省事的法子,朕都跟你们结儿女亲家了,又岂会再对付你们? 只有功臣们的心踏实了,才能继续为他效忠,而不是一门心思地琢磨如何防备他,再度生乱。 兴武帝当众赐婚,这事就没了更改的余地,贵妃、雍王、雍王妃都跟着夸赞镇南侯父子的才干品行来,只有丽妃自知人微言轻,无论老秦家的家事还是国事她都很少干涉。 永康羞恼道:“好了,我又没说不想嫁,父皇刚刚回来,咱们还是多关心关心父皇吧,父皇出征这么久,可有受伤?” 兴武帝很是熨帖:“放心,朕没事。” 庆阳到底才三岁,大人们说话她插不上话,只管专心吃饭。 夜幕初降,随着雍王一家的率先告辞,这场家宴总算结束了。 兴武帝坐于主位,抱着小女儿道:“你们早些回去休息,朕再陪麟儿玩一阵。” 贵妃等人行礼离去,只有丽妃因为被兴武帝扣了女儿,不得不留下,随时等着兴武帝哄够孩子就抱女儿回西宫。 然而兴武帝一直陪小公主玩到了一更天,再在女儿打哈欠时让乳母抱女儿去耳房休息,他则携了丽妃去浴室沐浴。 水波震荡,丽妃不安道:“皇上下午已经宠幸过我了,今晚于情于理都该……” 兴武帝看着怀里鬓发皆湿的美人,按着她的唇角问:“什么情什么理,竟然能规定一个皇帝该宠幸谁不该宠幸谁?” 他与贵妃,谈国事谈孩子勉强还能聊上一会儿,别的,他不知道能说什么,贵妃也没有硬找话题的意思。 相处起来干巴巴的两个人,早在他遇到丽妃之前便淡了床笫之事,丽妃出现后,兴武帝更不会再勉强自己,贵妃那边似乎也对他白日找她正事、晚上偏宠丽妃的现状颇为自在满意。 就这样吧,两个妃子,一个有尊位有掌宫之权,一个有他夜间的独宠,端庄才女不屑嫉恨柔弱美人,柔弱美人也不会恃宠生娇挑衅端庄才女,后宫简简单单和和气气,挺好的。 6 006 刚刚回京的兴武帝急于了解各部政务,翌日寅时三刻便自己醒来了,比他要求大太监何元敬唤醒他的时间还要早一些。 丽妃仍在酣睡,兴武帝放好帐子移步到屏风外,何元敬服侍帝王洗漱更衣,整个过程主仆二人都没有交谈什么,只有轻微的水声以及行动间衣料摩挲的碎响。 走出寝殿,外面还是一片黑暗,兴武帝朝小公主就寝的西耳房瞧瞧,问:“昨晚麟儿可有哭闹?” 何元敬笑道:“奴婢没听见动静,想必公主睡得很香。” 兴武帝大步往前面的中殿走了:“让她睡,起得早随丽妃安排,起得晚便等着陪朕共用早膳。” “是。” 早朝将于卯时开始,前殿外面的大臣们应该还没到齐,兴武帝坐在中殿的御书房,一边简单吃些早点,一边翻阅中书省送过来的两摞奏折,一摞是两位丞相刚刚批阅尚未发下去执行的,一摞是上个月已经执行的奏折。 他不在京城时,文书往来颇为耗时,不是太过紧要的国事兴武帝就交由二相、雍王联手处置了,左相严锡正、右相戴纶都是治国良臣,雍王纯粹起个监督的作用,杜绝二相有滥用权力的微小可能。 但二相的批注也不是处处都合兴武帝的意,看着看着,兴武帝提笔沾墨改了几处。 “皇上,时辰到了。”何元敬过来提醒道。 兴武帝嗯了声,吩咐两个小太监抱起两摞奏折跟在后面,他舒展舒展筋骨,带头走了。 昨日君臣相见是为庆功,吃吃喝喝甚至能开开玩笑,朝会再见气氛就不一样了,文武大臣恭恭敬敬地分列于大殿两侧,兴武帝一到,群臣立即跪下高呼万岁,礼毕才齐齐地站正抬头,只见兴武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长眉如剑、目如寒星,薄唇微扬似乎带着雍容笑意,却又天威凛凛,逼得众臣不敢长时间的直视。 在场的大臣里,有跟随兴武帝一路走过来的从龙功臣,也有前朝留下来继续为新帝效力的降臣,功臣们因为熟悉兴武帝多少还能自在些,降臣们个个屏气凝神,唯恐无意中冒犯了天威。 兴武帝先让大臣们奏事。 有两位丞相带头,各部官员依次将手头的差事禀报了一遍,兴武帝或同意或否决,几乎没有二言。 待办的处理了,兴武帝从上个月的折子里抽出几张,追问相应官员差事具体办得如何了,譬如刑部的案子是否已经查清,户部拨出的银子可有到位,被问到的臣子对答如流还好,稍有结巴就要承受兴武帝鹰隼般的注视,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大半场朝会下来,在场的所有臣子便重新领教了阔别一年多的帝王之威,纷纷收起了兴武帝久不在京养出来的松懈。 朝会结束之前,兴武帝宣布了他对几位随军将领的重新任命,成国公吕光祖继续任东营统领、定国公邓冲任西营统领,卫国公张玠任南营统领,雍王秦平海任北营统领。 镇南侯傅道年任云州总兵,待永康公主与其子傅魁完婚后再前去就任。 . 辰时一刻,兴武帝回到后殿,发现丽妃竟然还睡着,暗金色的锦被衬着一张白里透红仙女似的美人脸。 怜惜她昨晚累得不轻,兴武帝移步去了小公主的西耳房,御膳房倒是备好了他的早膳,可爱妃、爱女都在乾元殿,兴武帝就不想孤零零地一个人吃。 刚进西耳房所在的小跨院,窗内就传来了乳母慈爱的夸赞:“呦,伸了这么大的一个懒腰啊,我们公主肯定又要长个子了。” 兴武帝瞬间加快脚步,他也要看女儿伸懒腰! 然而到了内室门口,听乳母说要给小公主擦擦身子,兴武帝又及时止住了。坐在堂屋北面等了一刻钟左右,伴随着一阵浅浅的脚步声,内室的帘子挑了起来,他的小公主也终于露了脸,穿着一套粉粉嫩嫩的襦裙,脑顶绑了两个稚气可爱的小小发髻,脸颊白嫩嫩的,一双大眼睛清澈又明亮。 兴武帝想,他的五个子女个个都是姿容过人,但麟儿长大后一定是最风华绝代的那个。 “父皇!” 庆阳惊喜地跑过来,被父皇抱起来后,庆阳瞅瞅父皇的俊脸再瞅瞅父皇身上的崭新龙袍,喜欢道:“父皇这么穿真好看。” 兴武帝笑了,回夸女儿:“麟儿也好看,昨晚在父皇这边睡得香吗?” 庆阳:“香,母妃呢?” 兴武帝:“母妃还在睡懒觉,走,父皇抱你吃早膳去。” 父女俩去了中殿,饭菜摆在西配殿,父女俩面对面坐着。 庆阳早用熟了筷子勺子,一样样吃得特别香,如果不小心嘴边沾到了东西,爱干净的小公主立即会抓起放在旁边的潮湿巾子认真地擦一擦,擦完再接着吃。 兴武帝称王之后才渐渐改了之前做平民时的一些与身份不符的言行举止,此时瞧着女儿小小年纪就养成的贵态,兴武帝又骄傲又欣慰,纵使起兵造反时确实怀着拯救苍生的宏大抱负,但他也有自己的私心,那就是成为掌控这江山的帝王,让自家人享受天下第一等的尊贵,无人敢轻,无人敢欺。 父女俩吃到一半,丽妃醒了,匆匆梳洗过后前来辞行。 兴武帝:“吃完再走吧。” 宫人快速为丽妃添了一副碗筷。 丽妃后怕地问:“麟儿醒多久了,没打扰皇上早朝吧?” 兴武帝:“整日胡思乱想,麟儿明明很乖。” 很乖的庆阳:“父皇,什么叫上早朝?” 兴武帝简单解释了一遍。 庆阳:“我也想跟父皇上早朝。” 丽妃:“……” 兴武帝被女儿逗笑了,刚想说朝堂不能随便去玩,忽然记起二弟就是因为不肯带女儿去政事堂才惹得女儿不开心,兴武帝临时改口道:“早朝很辛苦的,天没亮就得起来,麟儿起得来吗?” 庆阳瞅瞅亮堂堂的院子,摇摇头,每天她睡醒天都很亮了。 “那我能去父皇上早朝的地方看看吗?” 皇宫里很多地方她都去过了,但也有一些宫殿母妃、乳母、解玉都不许她去,最多在附近转转,其中就包括父皇居住的这处最气派的乾元殿,包括被一层层宫门挡住的前朝。 兴武帝:“好啊,吃完父皇带你去。” 小公主很高兴,丽妃忧愁地皱起眉头:“朝堂重地,皇上怎能带麟儿过去,您不能太纵着她。” 兴武帝笑着看她:“你想去,朕也纵着你。” 丽妃连忙拒绝,女儿年纪小又是个公主,皇上怎么纵着大臣们都不会议论,换成她,大臣们定会上折子扣她一顶祸乱君主的妖妃骂名,丽妃可担不起。 兴武帝当然只是逗逗丽妃,丽妃不想当妖妃,他也不想当昏君啊。 饭后,让丽妃在后面等着,兴武帝牵着女儿去了前殿。 随着父皇走到大殿中央,站在高高的御台上,庆阳睁大眼睛打量着下方,脑袋左右转了两圈,庆阳终于道:“父皇,这里跟太极殿好像。” 兴武帝:“是差不多,太极殿是举办重大庆典的地方,平时不怎么用,像父皇一个月九次朝会,都是在这边。” 大殿中间空荡荡的,庆阳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居中那把华丽龙椅吸引了,走过去盯着上面的金龙雕刻与镶嵌的宝石看,边看边摸。 龙椅太大,有的地方小公主根本够不到,兴武帝便把女儿提到龙椅上,让女儿随便摸玩。 摸了一圈的庆阳坐到龙椅中间,左右拍拍,望着父皇道:“好大啊,我都可以躺在上面睡觉了。” 兴武帝笑,他也不知道以前的皇帝们为何都把龙椅造的这么大,坐在中间根本碰不到两侧的扶手,为了倚靠扶手特意挪到一边去,在下面瞧着仪态肯定不体面。 庆阳玩够了龙椅,又在御台的九层台阶上上上下下地爬来走去,兴武帝紧张地站在底下,防着女儿不小心摔跤。 何元敬负责留意时辰,在兴武帝陪着小公主绕着整个前殿转弯一圈后,恭声道:“皇上,侍讲钱学士到御书房了。” 从辰时六刻到巳时两刻,是兴武帝每日给自己安排的半个时辰的读书时间,之后便是召见臣子批阅奏折。 庆阳仰头:“父皇,钱学士是谁?” 兴武帝抱起女儿,边往后面走边道:“他叫钱孔文,来给父皇讲经史子集的,跟崇文阁的先生们差不多。” 庆阳:“父皇都是大人了,还要读书吗?” 兴武帝笑道:“大人也不是什么都懂,小时候读的书越少,大了要继续学习的东西就越多,父皇现在掌管天下,就算一直读书读到老,也未必能把一个皇帝该学的都学完。” 庆阳听了,搂住父皇的脖子,不开心地道:“我不要父皇变老。” 兴武帝一愣,随即抱紧女儿,摸了摸女儿的头。 御书房在中殿,负责今日侍讲的钱学士恭恭敬敬地在正殿外侯着,兴武帝免了对方的礼后,准备把怀里的女儿递给何元敬,丽妃就在后殿等着。 庆阳不想走,小声问:“父皇,我可以跟你一起听吗?我保证不捣乱。” 兴武帝只觉得新奇:“你喜欢听书?”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喜欢玩的时候,怎么可能坐得住。 庆阳点头:“我喜欢听,就是总是听不懂。” 兴武帝想了想,让何元敬去跟丽妃说一声,他抱着女儿进了御书房,如果女儿嫌闷不想听了,他再派人送女儿回去就是。 皇帝要哄女儿,钱学士当然不敢反对,见小公主乖乖地坐在兴武帝的怀里,不声不响的只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还真有几分求知若渴的学生样,钱学士笑了,问兴武帝:“皇上,臣继续接着您离京前的那段讲?” 兴武帝看向何元敬。 何元敬双手递给钱学士一本书:“整本书皇上已经读完了,需要学士解疑的地方皇上都勾出来了,学士可按照顺序解读。” 钱学士翻看一会儿,配合地解读起来,先念原句,再讲解其中的深意以及涉及的史事背景。 兴武帝全神贯注地听着。 庆阳听得也很认真,她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换个人她肯定要问了,可她答应了父皇要乖乖的,庆阳就一直忍着不出声,听不懂的时候就观察钱学士的胡子衣袍,或是瞧瞧父皇的龙袍,听得懂了,庆阳就盯着钱学士的脸。 中间休息时,兴武帝离开座椅,牵着女儿在御书房里走动:“麟儿喜欢听吗?” 庆阳:“喜欢。” 兴武帝:“你都听得懂?” 庆阳摇头,立即抛出一个记忆最深的问题来。 兴武帝耐心地给女儿解答,时间有限,很快父女俩又坐在了钱学士面前。 讲读完毕,兴武帝命何元敬送女儿回去,他问钱学士:“你觉得公主天分如何?” 钱学士感慨道:“臣观公主慧根定力兼备,远胜臣身边那些空负聪慧虚名的子侄。” 兴武帝也是这么想的,考虑着可以提前安排女儿去崇文阁读书了,让先生陪着半读半玩地学起来。 单独休息了一会儿,兴武帝开始批阅奏折。 “皇上,严相求见。” “宣。” 严锡正既是兴武帝倚重的丞相,也是他的岳父,人一进来,兴武帝就笑着让严锡正坐在他对面,十分亲近。 严锡正微微躬着身,婉拒道:“臣站着就是。” 他重礼数,兴武帝也不勉强,问:“严相找朕何事?” 严锡正看着面前正当壮年的英武帝王,肃容道:“皇上一统江山霸业已成,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稳固这份霸业,文政吏制可以循序渐进,储君人选却应早早定下,以固大齐国之根本,彻底杜绝皇子间争储纷争以及臣子自作聪明擅自站位之乱。” 兴武帝沉思片刻,道:“严相此话正合朕意,只是朕有三个皇子,严相觉得……” 严锡正:“皇上有何可犹豫的,大皇子身为中宫嫡子,小小年纪已经文武双全,既长且贤,正是大齐太子的不二人选啊!” 兴武帝笑了,示意何元敬退下,他低声调侃道:“朕还以为,严相会推举二皇子。” 严锡正面不改色,凛然道:“皇上不嫌臣愚钝封臣为相,那么臣这辈子便只是皇上的臣,臣献给皇上的每一策都是为了大齐王朝的兴盛以及大齐百姓的安稳,绝不会徇任何私情。别说二皇子重武轻文不听劝教,即便二皇子同样文武双全,在臣这里他也永远越不过大皇子去。” “好了好了,朕不过开句玩笑,严相不必如此。” 兴武帝绕过来,单手拍了拍严锡正的肩膀以示安抚。 严锡正:“那立太子之事……” 兴武帝:“就依你所说,去帮朕拟旨吧。” 7 007 初八的早朝是兴武帝初回京城临时加的,每月逢三、六、九的日子才会开例行朝会。 兴武四年六月初九,兴武帝在太极殿颁布旨意,册封嫡长子秦弘为太子。 旨意传到后宫,丽妃顿时少了一块儿心病,有时候她挺怕兴武帝因为宠爱她太过而突发奇想选老三当太子,让娘仨一下子被贵妃、大皇子两党同时记恨,儿女尚小,她孤身一人在京,哪斗得过贵妃、大皇子身后的功臣家族? “母妃,什么叫太子?” 小公主的问题又来了。 丽妃:“太子就是一个王朝的储君,是父皇之后的下一个皇帝。麟儿以后见到大哥要改叫太子哥哥,记住了吗?” 庆阳记住了,问:“可父皇是皇帝啊,大哥当皇帝了,父皇去哪了?” 丽妃忽然酸了眼睛,搂着女儿道:“麟儿长大就知道了,现在不要再问,父皇听说会伤心的,太子哥哥也会伤心。” 兴武帝年长她十七岁,多半是要走在她前头的。 庆阳懵懵懂懂地应下。 丽妃带着女儿去了贵妃的长春宫,封太子是喜事,她要跟贵妃表达喜悦之意。 三位皇子还在太极殿,贵妃正与永康公主说笑。 贵妃饱读诗书,因为当年父亲欣赏兴武帝的仪表才干而为她牵了红线,一则儿女的婚姻大事本就该听从父母之命,二则贵妃见到的兴武帝确实有王者之风,贵妃便心甘情愿地做了兴武帝的贵妾,为其管家教子。 兴武帝登基后,贵妃第一时间想到了立储大事,她以贵妃之尊执掌后宫,又有一位丞相父亲,无论在兴武帝、大臣还是看热闹的百姓眼中,她似乎都该希望自家的二皇子能够继承大位,而这种世俗常见的猜疑便成了架在她们母子身下的火。 事实上,贵妃读史时赞同的便是“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袭承之法,因为只有早早定死了这个规矩,大臣们才会早早将太子侍卫下一任皇帝忠心不二,才能避免其他皇子为了一个“贤”子不择手段包括拉拢党羽为其造势。 这三年,兴武帝不曾询问她对立储的看法,贵妃也没有机会主动提起此事,现在好了,大皇子成了太子,她只要继续做个安分守己的贵妃,时时叮嘱二皇子要恭敬太子,自能避开宫外的是是非非。 贵妃的喜与丽妃相似,永康的喜就是发自肺腑地为胞弟高兴了。 祖母去世那年,弟弟刚五岁,永康已经八岁了,祖母走前单独跟她说了很久的话,说她们姐弟俩可怜早早没了亲娘,说贵妃虽然看起来对他们很好,但贵妃肯定更偏心二弟,等父亲真的坐上龙椅,贵妃肯定会为二弟争取。 祖母说,弟弟年幼不懂事,让她千万别被贵妃的表象骗了,让她做姐姐的必须盯紧弟弟保护弟弟,如果弟弟被贵妃养傻了,她要记得替弟弟争太子的位置。 永康把这些话牢牢记在心里,九年来没有一刻放松过,如今她要出宫了,再也无法近距离地守着弟弟,这时父皇册封弟弟为太子,无意是喂了永康一颗定心丸,同时消除了她心里“父皇有了新妃忘旧妻,只偏疼二弟、三弟、妹妹”的酸涩念头。 庆阳一直觉得大姐姐有些凶,板着脸的时候比笑容多,但今日一进来她就看到了笑容灿烂的大姐姐,眼睛弯弯的,露出来的几颗牙白白的,上次大姐姐这么笑,还是二哥跑着跑着摔了个大跟头…… 大姐姐开心,庆阳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永康先看丽妃,见丽妃不擅长伪装的脸上既有由衷的高兴又有几分对她的讨好,颇有向她证明对弟弟的拥护之意,比贵妃容易看穿千百倍,永康心情越发地好,破天荒地起身朝丽妃行了个晚辈之礼,而她平时对丽妃根本没这么讲礼,毕竟她是父皇的嫡长女,丽妃只是个出身低微、以色侍人的妃子罢了。 丽妃受宠若惊。 永康自顾站直了,朝丽妃旁边的妹妹伸出手:“麟儿过来,姐姐抱。” 平时她很羡慕妹妹,觉得所有福气都被妹妹占了,这让永康既无法否认妹妹的可爱,又不高兴像以前哄弟弟那样去哄异母所生的妹妹玩,连带着反对大皇子跟妹妹过于亲近。 今日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妹妹再受宠都只是个妃嫔所出的公主,最多再过十几年被父皇宠爱的日子,等弟弟继位,她这个亲皇姐必将比皇帝庶出的妹妹更受人尊崇。 三岁的庆阳只能看出身边人的喜怒,理解不了更复杂的情绪,大姐姐喜欢她,庆阳就乖乖地给大姐姐抱了,并且盼着大姐姐可以一直像今天这么开心,因为只有开心的大姐姐才愿意陪她玩。 册封太子是喜事,晌午兴武帝叫了二妃与五个孩子都来乾元殿用饭。 贵妃、丽妃带着永康、庆阳两位公主同行。 三位皇子已经在乾元殿了,兴武帝一会儿勉励新封的太子秦弘,一会儿教导两个弟弟要以太子为先。 女眷们进来后,双方先尽礼数,二妃要朝兴武帝行礼,小辈们也要向长辈行礼。 幸好人少,两三句话的功夫就忙完了,庆阳记得母妃的话,望向秦弘时乖巧地唤道:“太子哥哥。” 秦弘摸摸妹妹的头,温声道:“那是外人对大哥的敬称,咱们都是自家兄妹,麟儿还是继续叫我大哥吧,听起来更亲。” 说完,他看向已经强调过一遍的两个弟弟。 秦炳:“行,那我就继续叫你大哥,我可喊不出太子、哥、哥。” 最后的两个哥字,秦炳每说一个字就朝秦弘点下头,怪模怪样的,看得兴武帝都笑了。 吃过饭,趁着孩子们都在,兴武帝道:“父皇这些年一直在忙,都没时间陪伴你们,现在天下一统父皇可以轻松些了,正好明日休沐,父皇准备拿出一整天陪你们,说说,你们都想玩什么,或是去哪里玩。” 他鼓励地看向再过几个月就要出嫁的大公主。 永康下意识地看向太子。 兴武帝的目光追了过来。 秦弘一直听姐姐、贵妃的教导专心读书练武,该贪玩的年纪不敢贪,如今十四岁了早已学会自律,突然得知可以玩,秦弘的脑海里竟然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可以玩什么,紧张之下就看向了旁边的二弟。 十一岁的秦炳兴奋道:“儿臣想出宫,父皇也带我们去吗?” 兴武帝:“可以,你们五个每人都可以提一个要求,父皇按顺序满足你们。” 他再次看向长子、长女。 永康定定神,道:“我想父皇陪我去逛首饰铺子,随便父皇挑一样首饰给我,我好留着珍藏。” 她在民间长到十四岁才搬进皇宫,常有机会游逛大小县城的市集,最羡慕的就是有爹娘陪伴的孩子。 兴武帝怜爱地朝长女点点头:“好,父皇给你挑一整套的首饰。” 纯孝皇后嫁给她的时候家里还穷,勤俭温婉的皇后根本没过上多少好日子就走了,永康因为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吃过的苦头也是最多的,兴武帝也想好好补偿长女。 重新轮到秦弘,秦弘快速思索片刻道:“儿臣想去书坊看看。” 兴武帝:“可。” 秦炳:“儿臣想……” 兴武帝:“你的要求是出宫,朕已经答应你了,到时候跟着我们走就是。” 贵妃与丽妃相视一笑。 兴武帝没给老二继续开口的机会,看向老三秦仁。 秦仁摸摸脑袋,底气不足眼神闪躲:“二哥出宫大哥逛书坊大姐逛首饰铺子的时候,父皇也会带我跟妹妹一起吗?” 兴武帝:“自然。” 秦仁立即咧开嘴,商量道:“那父皇能答应让儿臣明早睡到天亮吗?” 平时读书他们就要卯时起床,每个月只有三个休沐日可以睡懒觉,虽然明日随父皇出宫是好事,但如果出宫的代价是继续天不亮就起,秦仁便不是很想出去了。 兴武帝:“……可以,不过如果你睡过头了,朕不会等你。” 秦仁放松道:“父皇放心,儿臣最多睡到辰时。” 兴武帝懒得理他,看向有模有样排在姐姐哥哥们身边的小女儿:“麟儿想好了吗?” 庆阳本来没想好,但三哥的活打消了她的为难,这会儿就有了决定:“我想去卫国公家,张肃总是住在咱们家的皇宫,我还没去过他家玩呢,也没见过他的母亲跟哥哥。” 兴武帝:“……” 秦炳哼道:“张肃张肃,你就知道张肃,跟张肃比跟我们还亲,干脆你给张肃当小媳妇……” 贵妃喝道:“闭嘴!” 兴武帝的眼刀子更是冷冷地扎了过来。 秦炳低下头,默默地斜跨一步躲到太子身后。 眼看气氛冷了下来,丽妃紧张地打圆场:“没事没事,二皇子还小,说笑而已。” 贵妃:“妹妹不必替他求情,二皇子已经十一了,还这么口没遮拦,连亲妹妹都敢胡乱编排,继续纵容长大了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皇上,不如就罚他明日留在宫里抄书吧,直到他记住规矩为止。” 兴武帝瞪眼老二,道:“不必明日,等会儿回去就让他抄书,抄到天黑拿来给朕看,朕若不满意,明日他再留宫继续抄。” 秦炳又庆幸又叫苦,本来可以好好玩的一下午,就因为他没管住嘴要关在书房了。 庆阳瞅瞅生气了大人们,再看看挨罚的二哥,疑惑问:“什么是小媳妇?” 兴武帝:“别听你二哥放屁,麟儿跟父皇说说,你更喜欢张肃,还是更喜欢二哥?” 庆阳毫不犹豫地道:“张肃。” 兴武帝:“为何?” 庆阳:“二哥总是捏我的脸,都把我捏疼了,张肃从来不欺负我,还会给我讲故事,我问他什么他都回答,三哥不会的张肃都知道。” 秦仁眼神变了变,他不是不会,纯粹是被妹妹弄烦了才假托不会推给张肃的。 兴武帝一眼看穿了老三的想法,老三都这样了,老二更不可能有耐心哄妹妹,所以张肃是个沉得下气的好孩子。 前面四个孩子的要求兴武帝都同意了,小女儿的他哪能反对,道:“明日是咱们父子父女几个共享天伦的日子,同进同出,就不要去打扰卫国公一家了,麟儿想去的话,歇过晌后让你三哥陪你去一趟,玩一会儿就回来。” 他若去了,张玠一家会惶恐,传出去也容易引起臣子们不必要的误解。 庆阳只想去卫国公家,父皇陪不陪都没关系,开心地点点头。 孩子们去歇晌了,兴武帝让何元敬安排一个小太监去给张玠传话,解释清楚小公主只是贪玩,让张家简单招待一下就行,不用太隆重。 陪着兴武帝连伐南疆三国,凯旋后卫国公张玠得了几日假,小太监带着皇帝的口谕来到卫国公府时,张玠都与夫人徐氏躺下了,聊着家常正准备歇晌。 匆匆更衣赶到前厅,得知具体旨意后,张玠心中哭笑不得。 送走小太监,张玠跟夫人大声招呼,由徐氏带着丫鬟们准备招待三皇子、小公主的瓜果茶点,张玠没有惊动长子、次子,单独来了老三的院子。 “回国公爷,三爷去世子那边歇晌了。” 张玠失笑地摇摇头,老三六岁进宫当伴读,一年到头住家的日子有限,三兄弟彼此想念,只要老三回家,基本都是在两个哥哥那边睡,他差点给忘了。 张玠换路来到长子的院子。 世子张坚穿着中衣来见父亲,低声道:“三弟才睡着,父亲有事?” 张玠讲明来由。 张坚皱眉,迟疑道:“皇上把永康公主许配给镇南侯府的二公子,靠联姻稳定勋贵的意思非常明显了,庆阳公主与三弟如此亲近,将来皇上会不会?” 张玠摆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当下也好,将来也好,皇上有何旨意我们为臣者领旨照办就是,无需擅自揣测。庆阳公主年幼,与肃哥儿只是玩伴的情谊,更不必多想。” 张坚:“是,那我叫醒三弟,让他准备准备?” 张玠笑道:“睡吧,三皇子他们也要歇晌,来得没那么早。” . 张肃这个午觉只睡了半个时辰,洗漱完毕才被大哥告知三皇子、庆阳公主等会儿要来家里玩。 他茫然地跟着大哥去正院见父母。 徐氏笑着夸儿子:“我们肃哥儿真厉害,小小年纪就把伴读的差事当得这么好,得了三殿下与公主的喜爱。” 张肃耳根微热,他觉得在御前军当职、在武学文武成绩都名列前茅的两位兄长更厉害。 待耳根恢复正常,张肃就再无异样了,板板正正地站在大哥张坚、二哥张恒身边。 明明厅堂里有一家五口,徐氏竟是唯一一个主动开口的人,三个孩子与他们的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俊是俊,全都像极了木头哑巴,仿佛他们多说一个字就会招来什么麻烦祸患,亦或是损了朝廷的律法。 徐氏突然困惑小儿子究竟是如何得到两位殿下的喜爱了。 申时左右,一队禁卫拥护着一辆皇家车驾停在了卫国公府大门前。 秦仁身边的大太监福安先扶主子下车,再准备将小公主抱下来。 走出车厢的庆阳瞅瞅领头站着的卫国公,推开福安的手,指着张玠道:“国公抱我下车。” 福安:“……” 张玠:“……” 张肃:“……” 徐氏扫眼虽然已经四十出头却依然面如冠玉、俊雅书生般的丈夫,心中的困惑忽地有了答案。 8 008 小公主虽然年幼,气势却已经养得足足的了,根本没想过对面的俊国公会拒绝自己的要求。 而国公爷张玠在小公主眼里感受到的只有稚子单纯的喜欢,并无半分颐指气使。 这一刻,张玠想起了孩童时期他与父亲的对话,他问父亲为何总是闷闷不乐。 父亲:“我没有闷闷不乐,只是笑得不多。” 张玠:“那父亲为何不爱笑?” 父亲:“……咱们张家男儿都生了一副好皮囊,却又是武将之家,需得保持端肃威严才能震慑底下的将士们,让他们不敢以貌取人,存轻视之心。” 张玠将父亲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他也是这么照做的,但从小到大他还是比身边的同窗、同僚更容易吸引女子的视线,街上的老弱妇孺们看到别的大将军可能会害怕,看到他却敢一边盯着他打量一边笑着议论纷纷。 类似的事情遇到的多了,此时被小公主索抱,张玠立即明白又是这张脸惹的。 张玠可以回避其他妙龄女子,却无法拒绝一位满眼期待地望着他的小公主。 走上前来,张玠恭声道:“臣一介武夫,恐怕手拙会伤到公主。” 庆阳:“你会摔了我吗?” 张玠:“臣不敢。” 庆阳瞅瞅福安的窄肩瘦腰细胳膊,再瞅瞅卫国公修长却挺拔强健的身躯,并不相信他会摔了自己。 她直接朝卫国公张开双手:“就要国公抱。” 张玠颔首,随即双手掐住小公主同样小小的腋窝,以肩胸与小公主保持半臂距离的姿势快速又稳稳地将小公主放到了三皇子身边。 第一次被人这么“抱”下车的庆阳:“……” 张玠已经退回原位,带着一家人正式朝两位殿下行礼。 庆阳嘟着嘴瞪着张玠,已经八岁更知礼节的秦仁笑着道:“国公、夫人快快免礼,今日是我与妹妹叨扰你们休息了,还要有劳国公、夫人多多担待。” 张玠道谢,起身后一一给两位殿下介绍妻子以及年长的两个儿子。 庆阳的视线分别在张坚、张恒脸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不需要介绍的张肃脸上。 小公主打量得又慢又认真,秦仁、张玠等人只能配合地等着,然后就见小公主笑了,指着张肃道:“还是你最好看。” 站得跟兄长们一样挺直表情也一样严肃的张家三公子愣了愣,紧跟着就涨红了一张难掩稚气的脸。 庆阳更新奇了,跑到张肃面前,仰头看他:“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张肃抿唇,感受着父兄、三皇子、福安等人的视线,努力压住离开此地免得被众人看见他脸红的冲动,张肃对着小公主的脑顶道:“公主谬赞了。” 庆阳:“什么叫谬赞?” 张肃:“……” 秦仁过来替他解围,牵起妹妹的手道:“好了,父皇嘱咐咱们早点回宫,快让张肃带我们进去逛逛吧。” 他再对张玠夫妻道:“我与妹妹随便走走,国公、夫人与两位公子休息去吧。” 张玠:“那臣等便失陪了,殿下若有吩咐,尽管差遣肃哥儿。” 目送幺子带着两位殿下以及随行宫人朝国公府的后花园去了,张玠四人才彻底放松下来。 徐氏低声夸道:“三殿下与公主这副姿容,说是仙童仙女也不为过了。” 自家儿子们就够俊的,丽妃这一双儿女竟还要胜过三分,尤其是庆阳公主,花瓣似的脸颊水汪汪的大眼睛,若是亲友家的孩子,徐氏非得抱到怀里狠狠亲上几口。 张玠不置可否,道:“去正厅等着吧。” 殿下们离开时,他们还要恭送。 前往后花园的路上,少了陌生的国公一家,庆阳更敢说了,追问走在前面一侧带路的张肃:“到底什么是谬赞?” 张肃只管垂着眼,秦仁笑道:“谬赞就是夸错了的意思,别人夸我们的时候,不管我们是不是真的那么好,都该谦虚一下,否则会显得傲慢。” 庆阳不高兴:“我没夸错,张肃就是比他的哥哥们好看,他大哥的眉毛有点粗,二哥的脸上有颗痘,张肃哪哪都好看。” 秦仁:“可妹妹夸了张肃,就是贬了他的两个哥哥,对他们而言妹妹便是失礼了,就好比刚刚国公也夸我比你长得好看,妹妹爱听吗?” 庆阳:“……三哥真的比我好看吗?” 秦仁:“当然不是,妹妹最好看了。” 庆阳怕三哥只是在哄自己,问张肃:“你也觉得我最好看吗?” 张肃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庆阳跑过去拦在他面前,嘟着嘴非要他说。 张肃:“……公主是微臣见过的最好看的三岁女童。” 庆阳就听到“最好看”了,重新变得开心起来,拉住张肃的手道:“我们一起走。” 因为看向别的地方而被偷袭成功的张肃下意识地就挣开了小公主的手。 庆阳正是抬脚的时候,一下子没站稳,身子一歪就坐在了地上。 疼倒是不疼,可是庆阳不高兴张肃甩自己,扁扁嘴巴,豆大的眼泪便掉了下来:“三哥,张肃推我!” 将短暂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的秦仁:“……” 他迅速扶起妹妹,一边帮妹妹拍裙子上的浮土一边哄妹妹:“张肃不是故意的,妹妹摔疼没?” 庆阳泪眼汪汪地瞪着张肃:“疼,他就是故意的。” 张肃跪了下去,低头道:“微臣有罪,请公主责罚。” 庆阳刚要开口,三哥的手帕覆上了她的眼睛,庆阳只好等三哥拿走手帕才眨出新的眼泪,继续朝张肃哭:“我要罚你一直牵着我,我让你松开你才能松开。” 张肃:“……公主是千金之体,微臣……” 秦仁没好气地打断他:“你才多大,让你牵你就赶紧牵,不然哭凶了惊动国公,我们一走你可能要挨打。” 武将都凶,长得俊的张玠应该也不例外,秦仁可不想自己的伴读挨打。 福安、乳母都跟着劝。 张肃终究才九岁,看看小公主挂在脸颊上的两颗泪珠,耷拉着脑袋站起来,伸出右手。 庆阳破涕为笑,一把抓过去,再扑到张肃怀里拿他的衣裳擦掉眼泪。 张肃全身僵硬,这样算抱吗? 但小公主才哭过,张肃不敢动。 前面就是花园了,国公府的花园没有宫里的御花园大,胜在景色新鲜,庆阳拉着张肃一会儿看花一会儿看鱼,张肃几次试图劝小公主松手,结果都是越劝他的手就被小公主拉得越紧。 逛完花园,张肃无奈地牵着小公主带着三殿下去了正院的厅堂。 张玠四人的视线全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顿了片刻,再不约而同地假装没看见,只管恭恭敬敬地送客。 要上马车了,庆阳终于松开张肃的手,再让张玠抱她上去。 张玠还是将小公主举到了车上,庆阳扫眼不远处的张肃,朝张玠告状:“张肃推我了,国公跟他说,让他以后都不许再推我。” 她要听父皇的话,张肃肯定也得听他父亲的话。 秦仁在事情闹大前解释了一遍经过,用眼神示意张玠不用放在心上。 张玠神色严肃地跟小公主保证再也不会有下次。 待两位殿下的车驾走远,张玠单独带着幼子走在后头。 张肃望着父亲看不出喜怒的脸,有些忐忑:“父亲,我错了吗?” 张玠摇摇头:“你没错,且在守礼这件事上比父亲小时候做得还要好,是我忘了庆阳公主还小,你需要主动避嫌,但如果公主要你牵手走路或是其他类似的小照顾,你照做就是,等公主再大些,明白男女之分了,自然不会再这么亲近你。” 张肃点头。 张玠看看过于谨慎的儿子,补充道:“礼要守,该变通的也要变通,公主为尊,只要不是严重违背礼法道义,她的要求你还是尽量要满足,不然白白吃苦的是你。” 张肃:“……是。” . 一回宫庆阳就把国公府里的事情忘了,跟着三哥回了母妃的咸福宫,傍晚再跟着三哥去乾元殿用饭。 兴武帝把五个孩子都叫了过来,问:“送过去的布衣你们都试了吗?” 太子秦弘:“试过了,尺寸正合适。” 二皇子秦炳:“父皇,我们为何非要穿布衣?京城也有穿得起绸缎的富贵人家啊。” 兴武帝:“朕是布衣出身,朕穿了近三十年的布衣都没叫苦,你穿一次就受不了了?受不了留宫,哪都别去。” 秦炳:“……” 庆阳还想嫌弃那套布衣不好看呢,见二哥挨了父皇的训斥,聪明地没有张嘴,毕竟出宫比一套布艺重要。 兴武帝继续提醒道:“出宫后只能喊朕爹,不然就要露馅了,从这顿饭开始练起,谁喊一次父皇就扣他一分,扣满三分明天留宫,来,都先喊声爹试试。” 秦炳中气十足地喊了声爹,庆阳第二个叫的,声音是小孩子独有的清甜,听得兴武帝直接将小女儿抱在了怀里,揉着脑袋看向另外三个。 永康、秦弘、秦仁喊得都很中规中矩。 简单练过,翌日辰时二刻孩子们聚到乾元殿陪兴武帝共用早膳,吃完,皆穿布衣的父子六人立即出发了。 大齐开国已满三年有余,天子脚下的京城是最先恢复昔日繁华的地方,兴武帝带着儿女们来了四大坊市之首的南市。将近巳时,卖吃食的早摊还没撤,一些酒楼菜馆茶楼已经开门准备接生意了,小贩伙计的吆喝声夹杂着行人的笑谈,让坊市里面充满了皇宫没有的烟火气。 庆阳靠在父皇的肩头,东张西望看哪都方便极了,永康、秦弘一起牵着八岁的秦仁走在后面,因为六双眼睛各看各的,时不时就散开一会儿,有暗卫在附近保护,兴武帝无需太担心。 零零散散买了些小玩意,兴武帝做主,先去了首饰楼。 庆阳太小,看什么都是看个热闹,永康都十七了,正是好美的年纪,挑选起来就很用心。 等女儿在下面看了一圈,兴武帝才笑道:“底下都是寻常货色,咱们去二楼看。” 永康高兴地挽住父皇空着的左臂,有些害羞地道:“谢谢爹。” 兴武帝便一手抱着小女儿,一手给大女儿抱着,笑容愉悦地上了二楼雅阁。 秦弘三个对首饰没兴趣,纯粹当个跟班。 两刻钟后,兴武帝为长女选好了一整套首饰,小女儿暂且只选了一只金镶宝石的手镯,掌柜激动地报价“两千六百八十两。” 永康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做了公主后她一个月的月例才五十两银子,今日父皇竟然一下子舍得为她花这么多? 庆阳对银子有些了解了,因为母妃的月例是八十两,每到了发月例的时候母妃都会特别高兴。 凑到父皇耳边,庆阳小声问:“爹,两千六百八十两能给母妃发几个月的月例?” 兴武帝:“……三十多个吧,怎么了?” 听见妹妹所问的永康暗暗攥了下手指。 庆阳瞪大了眼睛,意识到这些首饰有多贵,庆阳又凑到父皇耳边:“母妃说天下都是爹的,那这些首饰也是爹的,爹为什么还要花钱?” 永康:“……” 兴武帝放声大笑,扫眼神色茫然的掌柜,兴武帝抱着小女儿,示意四个大的随他走到床边,低声道:“天下确实是爹的,但这天下的百姓商贾官员也都是爹的,爹既有权利命令他们按照爹的要求办事,有权利在他们触犯律法时惩罚他们,也有责任让他们吃饱肚子衣食无忧,过上富足安稳的生活。” 四个大的都点头。 兴武帝转转已经带到小女儿手上的金镯,指着上面的雕刻道:“这是金子,最开始是没有这么纯净漂亮的巾子的,需要矿工从山里面地底下挖出一块块儿矿石,有了矿石,还得工匠把矿石里面的金子冶炼提纯,有了纯金,还要另一批工匠将巾子打造成精美复杂的首饰,还得掌柜的开铺子请伙计贩卖收拾。每一环都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爹要是不给他们银子,他们赚不到钱以后就不炼金子不做手势了,包括种地的农夫、做衣裳的绣娘,大家都不干,我们还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 庆阳跟着哥哥姐姐们点头。 兴武帝再道:“有了银子也不能乱花,爹现在给你们一个月五十两的月钱,是因为你们在宫里没有多大花销,五十两够用了,等你们成亲嫁人爹会给你们更多。这次爹一下子花掉两千两给你们大姐买首饰,是因为爹陪她的时间最少,爹补偿不了她时间只能多给点银子让她高兴,但爹不会回回都这么大手大脚地哄你们,记住了吗?” 五个孩子继续点头,只有永康红了眼眶。 讲完道理,兴武帝带着孩子们回到柜台,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取出两张千两银票、六张百两的银票,对掌柜道:“我没跟你讨价还价,那八十两的零头……” 掌柜连道不用了,这单生意他已经多赚很多。 装首饰的匣子交给跟上来的侍卫,父子几个移步去了前面的一家书坊。 庆阳从父皇身上扭下来,自去翻看她够得到的书。 书坊伙计不放心地道:“小娃不要乱翻,弄坏了要赔钱的,家里大人盯着点啊。” 刚打开一本话本的兴武帝:“……” 秦仁及时站到妹妹身边,秦弘、永康见了,各去寻找他们感兴趣的书,难得出宫,谁也不想浪费机会。 书坊里人不多,安安静静的,兴武帝见孩子们挑得认真,亲自牵着小女儿乱逛,让老三也去挑书。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布衣书生,中年模样,神色落魄,非常闲的兴武帝自然而然地观察新人。 中年书生从书袋子里取出一摞文稿递给东家。 东家看完第一页就皱起眉头:“王秀才,你这还是很明显啊,人家户部左侍郎叫刘文质,你给改成柳闻执,事又是刘家公子的事,我真出了你这书,消息传到刘家,我还要不要命了?走走走,你快走吧,别给我添麻烦。” 王秀才红着眼睛道:“您既然知道我的苦,就请帮我一把吧,刘家拿我老爹老娘的命威胁我,我不能报官,只能将他家的恶行记于书上……” 东家叹道:“你上有老,我家就没有吗?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求你了!” 说着,东家开始将中年书生往外推。 中年书生无助的视线落在了里面牵着女儿的布衣男子身上,见对方侧过身无意招惹麻烦的样子,中年书生苦笑一声,黯然离去。 兴武帝这才朝同在书坊里面的一个侍卫使个眼色。 9 009 户部左侍郎刘文质是个从龙功臣,且直接将功劳立在了兴武帝面前,所以兴武帝对其非常了解,在京称帝后更是亲自将刘文质放在户部仅次于二品尚书的高位。 如今刘家似乎牵扯到了一桩百姓官司中,兴武帝很是在意,但他难得抽出空来陪伴五个孩子,兴武帝不想扫孩子们的兴,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带着孩子们游逛南市,直到在一家酒楼用过午饭,一行人回了皇宫,兴武帝才看向跟过来的御前侍卫:“人在宫里?” “是,暂时扣在禁卫司。” “带过来。” . 庆阳抓着她在南市街摊上亲自挑选的一只木雕小鹅歇得晌,睡醒洗漱干净了,庆阳抓起小鹅,想去找父皇玩。母妃每天都能见到,庆阳现在更喜欢黏着才回京城不久的父皇,而且父皇的力气特别大,抱她很久都不会累。 丽妃想,今日兴武帝闲着,又是疼女儿的,应该高兴哄女儿,便让乳母、解玉送女儿过去。 整个乾元殿都被一圈宫墙围着,戒备森严,不过那是对外的,对内功的二妃与孩子们,兴武帝早就交代过外围的侍卫们不必阻拦,二妃与皇子公主们可以畅通无阻地走到乾元殿前,届时宫人们通传了,他再根据忙闲决定要不要见。 于是,庆阳顺顺利利地来到了乾元殿中殿。 刚进正门,就见院子里跪着三个人,其中两个布衣男女紧紧地挨在一起,另一个穿绸缎的男人远远跪在另一侧。 庆阳偶尔会见到被罚跪的太监宫女,这三人一看就是外面来的,庆阳觉得很新鲜,连解玉的劝阻都不听了,一晃一晃地跑到前面,歪着脑袋去打量三人的模样。 布衣男人、布衣女人都在哭,穿绸缎的那个半边脸又红又肿,嘴角还带着血,目光闪躲地不敢看她。 庆阳莫名不喜欢这人,好奇地问布衣女人:“你为什么哭?” 这一问,女人哭得更凶了,扑倒在旁边的男人怀里泣不成声,布衣男人跟着哽咽,谁也没有回答庆阳。 庆阳越发觉得他们可怜了。 突然,御书房里面传来一声怒吼:“你还敢狡辩,那是你儿子,他强抢民妻都已经半年了,你当爹的能不知道?” “皇上,臣真的……” “放屁,你明知故纵是罪,不知道亲儿子欺凌百姓便是瞎了眼睛聋了耳朵,要么坏要么蠢,哪一样朕都对你失望至极!” “周叙,你带他们父子去大理寺给朕好好地审,有半点没查清你这个大理寺卿也不用做了!” “臣遵旨,皇上放心,臣一定将此案查得水落石出!” 大太监何元敬送两位臣子出来,这才发现站在王秀才夫妻旁边的小公主,心头一惊,加快脚步跑过来,弯着腰哄道:“殿下何时来的,有没有受到惊吓?” 庆阳摇摇头,看向御书房的窗户:“父皇生气了?” 不等何元敬答话,兴武帝健硕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堂屋门前,剑眉紧蹙,眸光似冰,仿佛要将刘文质的背影射出来两个窟窿,只是他的眼刀子还没瞄准刘文质,先看到了几步之外的小女儿。 对上女儿清澈懵懂的黑眼睛,兴武帝眼角抽了抽,不知废了多大劲儿才勉强扯出一个笑:“麟儿来啦?” 庆阳便丢下何元敬,抓住手里的小鹅跑向父皇。 兴武帝看到那只小鹅,气火又压下一般,双手托起女儿抱进怀里,对王秀才王柏父亲道:“你们先去大理寺配合审案,等大理寺查清楚了,朕自会给你们夫妻一个交待。” 夫妻俩感激涕零地磕头道谢。 看着这一帮子人随周叙离开,兴武帝抱着女儿进了御书房。 庆阳两手捧着小鹅,好奇问:“父皇,他们做什么了?” 兴武帝已经知道自己的小公主喜欢问问题了,正好他肚子里还憋着一团火,遂将女儿放到临窗的榻上,他站在旁边,比手画脚地从头开始给女儿讲起。 那还是兴武帝起事初期了,兵力财力都远远不如后期,有一次战事兴武帝与三千将士被敌兵围困在山里,粮草短缺,战马吃完吃山里的耗子麻雀,艰难到几乎要活活饿死,关键时刻,粮草副官刘文质带着他费劲口舌新招来的两千民兵夜袭敌军,为兴武帝等人杀出了一条血路。 兴武帝:“没有刘文质,父皇要么饿死要么突围失败被敌兵杀死,他救了父皇的命,你说这功劳大不大?” 听得异常认真的庆阳:“大。” 兴武帝眼角泛红:“打天下难,父皇身边这些功臣个个都是人才,哪个父皇都喜欢,父皇当了皇帝后,给他们高官厚禄,就是想让他们跟父皇一起享福,希望他们继续辅佐父皇治理好这天下。结果呢,刘文质竟然纵容他儿子抢百姓的媳妇……” 庆阳:“媳妇,就是刚刚哭得很可怜的那个女人吗?” 兴武帝:“……是,她是秀才王柏的妻子,就像你母妃于父皇,你说,母妃跟父皇过得好好的,突然被另一个坏人抢走,天天欺负她,还不许她回家陪朕陪你,让咱们一家人都日日夜夜地落泪伤心,那坏人可恨不可恨?” 庆阳生气道:“可恨!谁也不许抢走母妃!” 兴武帝:“更可恨的是,外面的百姓都知道刘文质是父皇提拔上来的高官,刘文质纵容他儿子做了半年多的坏人,父子俩竟然还都好好的,那百姓们肯定以为父皇、父皇选出来的大官们也在纵容他们,以为父皇跟前朝皇帝一样是个昏君,父皇的朝廷也是个专门欺压百姓的昏聩朝廷!” 庆阳:“父皇不是昏君,父皇连掌柜的金首饰都不抢。” 兴武帝一怔,再看女儿气呼呼为他打抱不平的小脸,那些愤怒以及对昔日功臣的不忍忽地全都平复了下去,抱起女儿道:“对,父皇不是昏君,只要父皇惩罚了坏人,百姓们自会明白朕跟坏人不是一伙的。” 庆阳不安地瞅着父皇的脸:“父皇还生气吗?” 兴武帝笑道:“不气了,气大伤身,我们不能因为别人犯的错气坏自己。” 庆阳放心了,举起手里的小鹅:“那父皇陪我玩吧,我当小鹅,父皇当小鱼。” 兴武帝瞧瞧木头雕刻的憨态可掬的小鹅,放下女儿,他配合地扮成小鱼在御书房里游了起来,等着女儿来抓他。 官员作恶,今晚兴武帝自己在乾元殿睡的,庆阳见父皇不在,赖在母妃这里要母妃陪她睡。 丽妃当然不会拒绝女儿。 帐子里安安静静的,庆阳在母妃怀里待了一会儿,忽然问:“母妃,为什么刘大人家的儿子要抢别人的媳妇?” 丽妃:“……你从哪听说的?” 庆阳就给母妃讲了她记住的那部分,倒也让丽妃明白了始终。 丽妃叹道:“有的男人好色,遇到美丽的女人只看看看,不敢抢人免得触犯律法被抓,但有的男人又好色又胆大,遇到美人就想占为己有,不惜触犯律法。” 庆阳:“我不喜欢他们。” 丽妃:“没人喜欢,他们都是坏蛋。” 庆阳:“会有人来抢母妃吗?” 丽妃笑了,摸着女儿的脑袋瓜道:“如果母妃住在普通百姓家,可能会遇到这样的坏蛋,但母妃嫁给了父皇,父皇是天底下最厉害最有权势的人,没人敢跟父皇抢我。” 庆阳放心了,又好奇:“为什么父皇那么厉害?” 丽妃想了想,总结道:“因为父皇功夫好、品行好、脑子好。功夫好让父皇能打败欺负他的坏人,品行好让他交了很多也很厉害且可靠的朋友,这些人都愿意为他效力,百姓们也信服他。脑子好让父皇能打胜仗、治天下。” 庆阳:“什么是品行?” 丽妃:“……明天麟儿就要去崇文阁读书了,到时候问先生吧,先生比母妃懂得多很多呢。” 庆阳也有些困了,最后问出她最想知道的问题:“那我好好读书,也会变得像父皇一样厉害吗?” 丽妃柔声哄女儿:“当然。” . 兴武帝对皇子们寄予厚望要求严格,命他们每日卯时四刻就得到崇文阁晨读半个时辰,然后吃早饭,早饭后再接着读书。 太子秦弘、二皇子秦炳、三皇子秦仁都生在宫外,两个哥哥六岁启蒙,每日读书的时辰跟普通名门子弟差不多,没那么严格。秦仁进宫时才五岁,兴武帝得知前朝的皇子们四周岁就要启蒙了,便让老三也去崇文阁读书,自此绝了大多数日子的懒觉。 兴武帝对女儿的期待不同,养法也不一样,永康公主入宫时已经十四岁,该读的书都完了,兴武帝就安排长女跟几位女先生学一位贵女应该具备的才艺,如果永康喜欢读书,可以单独安排女先生在自己的宫里读,图个修身养性、增长见识。 原本兴武帝对小女儿的教养计划也是长女所学的那一套,可小女儿才三岁就那么喜欢读书了,小家伙又喜欢往崇文阁跑,兴武帝临时起意,特命崇文阁现有的几位先生接着为小公主启蒙授课。 考虑到女儿太小,兴武帝特许女儿巳时初到崇文阁,先试着让先生将半个时辰,再根据女儿的反应调整时长。 六月十一,庆阳照例睡了个饱饱的觉,醒了后洗洗漱漱吃吃喝喝,收拾整齐刚好可以出发了。 乳母走在小公主的左边,挎着的包袱里放了一套换洗衣裳,解玉走在公主右边,拎着的书袋里放着一套文房四宝。 从丽妃的咸福宫走到崇文阁要绕过乾元殿,几条宫道走下来,庆阳不高兴了:“我也要住在东宫。” 皇兄们从东宫去崇文阁就不用走这么长的路。 乳母笑道:“殿下真住东宫的话,早晚看娘娘可就不如住在咸福宫方便了。” 庆阳安静了一会儿,道:“我晚上住东宫,读完书再回母妃身边,跟母妃吃完晚饭再回东宫。” 乳母:“……” 她看向解玉,解玉淡淡一笑,小公主住在哪里,最终得看皇上的决定。 到了讲堂,五旬年纪的郭先生已经提前等候了,庆阳按照解玉的提醒有模有样地行了拜师礼。 郭先生全当哄孩子了,虚扶起小公主,再请小公主坐到桌案后。 一师一弟子,讲堂里面只居中摆了一张书案,解玉默默地拜访文房四宝,庆阳扭着脖子看向窗外,发现隔着一座院子,对面就是三哥秦仁的讲堂,她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三哥、坐在三哥身后的张肃。 庆阳刚要喊人,一直观察小公主的郭先生及时道:“现在是上课时间,公主不得喧哗,更不能打扰三位殿下读书。” 庆阳乖乖地闭上嘴巴。 准备完毕,庆阳坐好,解玉退到外面与乳母一起等着。 郭先生将两张字联悬挂于讲台后面的墙壁上,分别写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今日他的任务就是让小公主知道这八个字的含义,做到认字明意,至于练字,要等小公主五岁之后了。 天地好解释,宇宙、洪荒能讲的就多了,庆阳好学,郭先生也很擅长保持幼童学子的兴趣,半个时辰还算轻松愉快地度过了。 郭先生宣布今日的课就此结束时,庆阳还很不舍:“先生可以再给我讲半个时辰吗?” 郭先生笑道:“读书要循序渐进,公主急不得啊。” 庆阳:“那我可以问先生问题吗?” 郭先生一脸慈祥:“可以,公主想知道什么?” 庆阳看向窗外,三位皇兄与伴读们都出来了,她着急道:“等会儿上课了我再说,我先出去了!” 说完,小公主高兴地跑出讲堂,朝着三哥而去。 兄妹四个很快聚在了一块儿。 秦炳看妹妹的眼神就像看个小傻子:“我们巴不得可以多睡懒觉少做功课,你倒好,居然主动要求读书。” 庆阳:“我能睡懒觉啊,先生也没给我留功课,那八个字我都认得了。” 秦炳:“……” 秦仁:“一直坐着,妹妹累不累?” 庆阳:“没有一直坐着,先生让我去前面看他写字了,还让我绕着讲堂走几圈。” 秦弘点点头,看来郭先生很会照顾妹妹。 庆阳看向小树一样站在廊檐下的张肃,刚要去找他,二哥的大脸突然凑了过来,悄声问:“听说昨日父皇生气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母妃提醒他这几日好好听讲,免得撞到心情不虞的父皇那里,具体原因却没说。 秦弘脸色微变,低声道:“不得打探父皇之事。” 秦炳伸手将他往后推:“那你别听。” 秦弘:“……” 庆阳问三哥:“不能说吗?” 秦仁瞄眼大哥,迟疑道:“只咱们兄妹间说,应该可以?” 秦弘确实也想知道,见两个弟弟都同意,他便默认了。 庆阳讲完,丢下三个议论此事的哥哥,跑到张肃面前,见张肃的睫毛垂得低低的又是不想跟她说话的样子,庆阳很不满意:“昨日国公没说你吗?” 张肃:“……说了。” 庆阳:“那你以后听不听我的话?” 张肃:“……听,但公主不能强人所难,让微臣做于礼不合、于法不合的事。” 庆阳:“我才不会让你做坏事。” 张肃刚放下心来,小公主的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张肃差点又要甩开。 庆阳见他老老实实地给她牵,笑了,拉着张肃往自己的讲堂走:“我新学了八个字,带你去看看。” 一大一小从院子中间横跨了过去。 秦炳见了,提醒秦仁:“妹妹都快变成张肃的亲妹妹了。” 秦仁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去睡会儿。” . 庆阳跟郭先生问清楚什么是品行后就离开了崇文阁,顺路去找父皇。 兴武帝在批中书省递过来的折子,也快到休息时间了,便让何元敬把女儿带进来。 庆阳:“父皇,昨天的案子审清楚了吗?” 兴武帝意外道:“你还记得这事呢?” 庆阳:“早上忘了,二哥问我,我又记起来了。” 兴武帝改完手头的折子,抱起女儿放在怀里,点着女儿的小鼻子道:“有的话父皇愿意跟麟儿讲,却未必愿意告诉别人,所以以后谁再跟麟儿打听父皇的事,你就让他们自己来问父皇,他们不敢问,麟儿就不告诉他们。” 庆阳一口答应:“好,那案子审清楚了吗?” 兴武帝:“清楚了,刘文质的儿子强占民妻证据确凿,刘文质包庇儿子也有多个人证证明,父子俩都是坏人。” 庆阳:“父皇罚他们了吗?” 兴武帝:“罚了。” 按照大齐朝新颁布的齐律,□□女子者判斩,刘文质罢官流放三年。 作为本朝第一个被惩治的从龙功臣,兴武帝命人将此事宣告天下官民,以儆效尤,以显他治国安民之心。 不过兴武帝没跟小女儿提斩首的事,免得女儿做恶梦。 庆阳知道结果就转移了心思:“父皇,我想跟三哥一起住在东宫,从母妃那里走到崇文阁太累了。” 兴武帝:“……明天还要继续听先生讲课吗?” 庆阳:“嗯,我喜欢郭先生。” 兴武帝笑道:“好,那就先去你三哥宫里住,明年父皇单独赐你一座宫殿。” 10 010 下午庆阳在母妃宫里歇晌时,解玉带着几个宫人去了一趟三皇子的承明宫。 承明宫与咸福宫都是两进院的规制,秦仁住在后殿,伴读张肃住在前殿的西耳房,平时两人读书练武几乎形影不离,只夜里分开睡而已。如今小公主要搬过来,解玉按照丽妃的意思将后殿的西耳房收拾了一番,全部换上小公主用惯的器物。 宫人忙来忙去,庆阳这个小公主万事不需要操心,歇足晌跑去找母妃,发现父皇竟然也在,母妃站在旁边,眼圈红红的,旁边榻上摆了一堆她的小衣裳。 庆阳望着母妃,小声问:“母妃哭了?” 丽妃幽怨地瞥了眼靠坐在长榻一头的兴武帝,她也没料到兴武帝会来她这边歇晌,大白日的发了好一通疯,不过已经结束好一阵了,她哭是因为女儿才三岁就要搬出去住了,丽妃舍不得。 兴武帝指指那堆衣裳,跟女儿解释原因。 丽妃抱起女儿,亲了一口道:“没事,我们麟儿喜欢读书,母妃很高兴,已经不哭了。” 庆阳搂住母妃的脖子:“白天我还跟母妃在一起,母妃不怕。” 兴武帝默默瞧着母女俩的黏糊劲儿,等丽妃问女儿要不要去榻上找父皇,兴武帝才道:“父皇要去演武堂看哥哥们练武,麟儿去不去?” 庆阳:“去!” 兴武帝便穿好龙靴,抱着小女儿出发了。 宫道确实长,单手抱孩子久了不太舒服,兴武帝又舍不得让女儿自己在日头底下长途跋涉,问:“麟儿想不想坐轿子?” 庆阳:“什么是轿子?” 兴武帝笑,两手掐住女儿的腋窝将人举起来,他一低头,顺手就让女儿跨坐了他的双肩上,提醒女儿抱牢他的脑袋,兴武帝再分别握住女儿的一条小腿:“这就叫坐轿子。” 庆阳喜欢坐得这么高,能看到皇宫远处更多的地方! 兴武帝看着地上父女俩叠在一起的身影,叹道:“小时候祖父也给父皇当过轿子,那时候咱们家穷得连顿肉都吃不上,现在日子富贵了,祖父却没机会跟着咱们享福。” 庆阳:“祖父去哪了?” 兴武帝:“死了,生了很严重的病。” 庆阳知道什么叫生死,地上的蚂蚁毛毛虫踩一脚就死了,花丛里的蝴蝶如果拍得太用力也会死。大哥大姐姐的亲娘纯孝皇后就是死了,所以宫里才看不见她,只有贵妃跟母妃。 “父皇会生病吗?”庆阳担心地问。 兴武帝:“……会,不过宫里有御医,他们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郎中,能把父皇治好的。” 庆阳:“可我不想父皇生病。” 兴武帝的心就像被汤泉水泡软了一样,一边龙行虎步地往前走一边答应女儿:“好,父皇不生病!” 到了演武堂,兴武帝终于把女儿放了下来,父女俩牵着手往里走。 皇子们正在练习射箭。 兴武帝让随行的宫人侍卫留在外面,朝女儿嘘了一声,父女俩静悄悄地前往练箭场。 练箭场一共竖了十个箭靶,三位皇子与三位伴读各占了一个箭靶正撘弓瞄准,教授弓箭的武师傅走在他们身后,看谁动作不对就帮忙调整一下姿势。因为三位皇子年龄有差,箭靶的距离也有远有近,譬如秦仁、张肃的靶子离得有三十步,秦炳的距离六十步,秦弘的则有一百步。 箭靶中间由内往外涂了黄、红、蓝三种颜色,对应甲、乙、丙三种成绩,倘若箭矢落在蓝色之外,便是不及格的“丁”。 新的一轮要开始了,兴武帝保持距离停下脚步,抱起女儿让女儿看得更清楚。 秦仁与伴读秦梁的箭都射中了黄圈。 秦炳与伴读袁崇礼也分别射中了黄圈。 该三哥了,庆阳身子探得更靠前,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三哥的箭射进了红圈,且很明显地靠近蓝圈。 庆阳扭头看父皇,兴武帝轻哼一声,随口道:“像你娘,胳膊没劲儿。” 庆阳眨眨睫毛,觉得这不像是在夸母妃跟哥哥。 最后,张肃一箭射中黄圈。 这时,众人终于发现了兴武帝,师生几个齐齐行礼。 兴武帝抱着女儿走到众人身前,放下女儿牵着手,另一手指向看得更加清楚的箭靶:“甲下、甲上,甲上、甲下,乙下、甲上,嗯,秦梁、秦炳、张肃练得都很不错。” 没挨夸的三个,秦弘低垂着眼神色紧张,秦仁摸摸头掩饰尴尬,出自平凉侯府的袁崇礼偷偷瞟了张肃一眼,大家都是伴读,他的比较对象从来都只有秦梁、张肃,但秦梁是兴武帝的亲侄子,袁崇礼也无需跟人家比。 这时,世子秦梁谦虚道:“今日能射甲上实属侥幸,没想到正好让皇上看见了。” 说完,他还难掩顾虑地看向太子秦弘。 秦弘:“……” 兴武帝鼓励侄子:“既是侥幸,那就多加练习,朕盼着你们次次都得甲上才好。” 秦梁:“是。” 兴武帝指向秦炳的箭靶,对张肃道:“肃哥儿试试,朕看三十步的靶子已经不够你练了。” 张肃谨记父亲的教导,视君命如山,再加上早已摸清楚三皇子豁达不竞的性子,他并没有去观察三皇子的脸色,领命后直接走到二皇子六十步的箭靶前,搭箭举弓,略微瞄准便是一箭,射了个“甲中”。 袁崇礼眼角抽了抽,张肃比他小了三岁,居然射得比他还好,这要是传出去,外人岂不会议论平凉侯袁家的公子武艺不如卫国公张家的公子? 兴武帝龙颜大悦,赞许地拍了拍张肃的肩膀:“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以后你就用六十步的靶子练,让三皇子自己用三十步的靶子玩吧。” 秦仁:“……” 兴武帝突然握住老三的胳膊,靠武力打天下的帝王手劲儿太大,一下就捏得秦仁发出一声惨叫。 兴武帝满脸嫌弃:“臂力不足何谈眼力,去提一刻钟的石锁。” 秦仁苦着脸看向武先生,小声嘀咕:“今天已经提过了啊。” 武先生眼观鼻鼻观心,无论练什么三皇子都坚持不到最后,他骂了不管用,明明长得很俊的三皇子脸皮竟厚如城墙,不会羞不会愧只会笑,打又不能打,武先生如何做得成严师? 武先生不帮忙劝说,秦仁只得老老实实去一边提石锁,张肃想去陪着,被兴武帝拦住了,让他继续练箭。 庆阳好奇地跟着父皇去看三哥提石锁。 石锁最轻的才一斤重,最重的足有二十斤,秦仁一手拎起一个一斤的,慢慢从身体两侧往上举,直到双臂与地面持平。 才举一会儿,八岁的秦仁憋红了脸,额头冒汗胳膊发抖,手里的石锁跟着摇摇晃晃。 忽地,三皇子憋气的嘴巴一张,两个石锁重重落地。 兴武帝:“五个数都没到,接着举!” 秦仁跪到地上,哀求地望向父皇:“父皇,我真举不动了,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坚持不住,要不父皇把我绑起来,把石锁绑在我手上?” 他能耐着性子一直练字一直背书直到学会为止,一旦练武,他就没那份毅力了。 兴武帝瞧着儿子这样就冒火:“娇气!朕就不信有条狼在后面追你,你能跑不动!” 秦仁想象那情形,道:“儿臣会坚持跑,真跑不动了也没办法,被狼吃就吃吧,只希望它先咬我的脖子,别让儿臣吃太多苦头。” 兴武帝:“……” 庆阳哭了,扑过去抱住三哥:“我不要狼咬三哥的脖子!” 兴武帝赶紧哄女儿,等女儿不哭了,他问儿子:“换成你带着妹妹一起逃命,你也这么容易放弃?” 秦仁:“……儿臣肯定不是自己单独带着妹妹冒险,真遇到狼,儿臣会把妹妹交给张肃保护,儿臣跟他们分开跑,如果能替他们引走几条狼,儿臣也算尽到了做哥哥的心意。” 兴武帝:“……” 老三皮厚大枪不入,接下来兴武帝就把火气发在老大、老二身上了,秦弘的文课武课能考甲等挑不出太大的刺,兴武帝便暗示老大放宽胸怀不要容不得人,秦炳武课优异文课稀烂,兴武帝就骂老二榆木脑袋罚他今晚多抄半个时辰的书。 总之兴武帝离开时,秦弘、秦炳都如遭了霜打一半,反倒是文武样样不行的秦仁看得最开,还来安慰两位哥哥:“你们都学学我,挨骂的时候虚心认错,骂完就别想了,下次继续努力,问心无愧吧。” 秦弘、秦炳:“……” . 问心无愧的秦仁知道父皇喜欢去母妃的宫里,从演武堂出来后直接带着张肃回了自己的承明宫,反正父皇母妃也没要求他日日都得过去请安,之前请的勤是因为父皇不在京城,由母妃监督他的学业,如今父皇回来了,今日也管过了,他还去什么?万一撞见父皇,又要多挨一顿骂,甚至连累母妃发愁坏了胃口。 “殿下回来了,娘娘说今后公主会在这边住好方便去崇文阁读书,西耳房都让解玉收拾好了,殿下知道了吗?” 秦仁一愣,随即咧开嘴:“还有这事?那我去接妹妹。” 张肃欲言又止。 秦仁善解人意:“你不用去了,吃完早点做功课,晚上妹妹可能要玩一会儿才肯睡。” 张肃:“……” 秦仁满头大汗地来了咸福宫,确定父皇不在便安心陪母妃妹妹用饭,饭后牵着妹妹跟母妃道别。 丽妃既担心女儿换了地方睡不踏实,又怕女儿给儿子捣乱:“过去就赶紧睡觉,别打扰三哥张肃做功课。” 庆阳:“好。” 真到了承明宫,庆阳拨开乳母要抱她去睡觉的手,拉着三哥的手道:“我要看三哥做功课。” 秦仁:“可你答应母妃不来捣乱的。” 庆阳嘟嘴:“我又不说话,看着你们都不行吗?” 秦仁永远都不忍心拒绝妹妹:“行行,那你先跟张肃去书房,我去沐浴再过来。” 庆阳便笑着去牵出来迎接他们的张肃。 张肃已经沐浴过了,夏日单薄的锦袍无法完全掩盖一身清新的气息。 庆阳凑到他怀里闻了闻,好奇问:“你用的什么花露?”跟她的、母妃的、三哥的都不一样。 张肃退后一步,手继续给小公主牵着,身体却隔远了,扫眼乳母、解玉道:“微臣用的是最普通的皂角粉。” 庆阳:“贵吗?” 张肃摇头。 庆阳:“那你怎么不用贵的?三哥没送你吗?” 张肃:“微臣习惯用这种了。” 他为三皇子伴读,学堂里也经常近距离接触另外两位皇子,无法确定哪种沐浴香会招致哪个皇子的不喜,用皂角粉洗衣沐浴最为稳妥,这都是进宫前父亲母亲提醒他的。 庆阳又闻了闻:“好吧,也挺好闻的。” 张肃看着身前小公主扎着两个小髻的圆脑袋,很是烦恼这位公主为何喜欢黏着自己。 进了书房,朝南的窗边摆着两张书案,另一侧还有张罗汉床,方便三皇子椅子坐累了可以换到罗汉床上靠着读书。 庆阳坐不了大椅子,被张肃安排到了罗汉床上,他就要去桌案那边做功课了。 庆阳:“你们做功课,我做什么?” 张肃看向跟进来的解玉。 解玉:“奴婢带公主去外面讲故事?” 庆阳:“不要,我就要在书房。” 解玉头疼了,三殿下的学业为重,书房可不能发出声音。 庆阳看看守在身边的这二人,想起来了,对张肃道:“你把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写下来,我再认认,明天先生也要考我的。” 张肃立即去写,写好了将纸张铺到罗汉床中间的紫檀矮几上。 解玉见张肃并不是按照顺序写的,问小公主:“殿下读一读?” 庆阳一个字一个字地指读下来,都读对了。 解玉惊喜道:“殿下真聪明。” 庆阳笑,既然都会了,她让张肃教她写字。 张肃:“殿下还小,太早练字会伤及手腕。” 解玉想到个办法,准备了几样颜料让小公主画画,这样小公主既有事做,还不用发出声音。 等秦仁洗干净换了一身衣裳来到书房,小公主都画完一幅画了,各种颜色的线条歪歪扭扭乱七八糟。 秦仁真诚地夸赞一番,坐到书案前忙功课,因为不习惯书房里有其他人,他让解玉去外面等着。 成绩不好归不好,秦仁做起功课里非常认真,忘了张肃也忘了妹妹。 他这样,张肃自觉承担起了照顾小公主的责任,时不时会悄悄看眼小公主。 再一次偏头时,张肃眼中的小公主竟从跪趴在矮几旁画画的姿势变成了侧躺在罗汉床上,长长的睫毛合在一起,压着床面的脸颊红扑扑肉嘟嘟的,搭在一旁的手里还松松地握着沾了蓝色颜料的笔,都弄到床面上了。 张肃再看向对面,三皇子正全神贯注地抄着书。 张肃默默离开座椅,视线重新扫过睡着的小公主,犹豫片刻,去外面找解玉了。 他没有把握能在不惊醒小公主的前提下抱小公主出去。 11 011 庆阳其实也很喜欢玩。 可母妃只会带她去逛御花园,玩不出新鲜花样,三位皇兄几乎一整天都要待在崇文阁、演武堂,根本没时间,不用读书的大姐姐最近在忙着婚事筹备,而且就算不忙大姐姐也不喜欢陪她玩,庆阳能找的便只有刚回京的父皇。 但父皇也是个大忙人,据说早上天不亮就起来了,开朝会、读经史、批折子、见大臣,下午也经常有正事要做,哪一个都不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在父皇渐渐也表现出对长时间哄她的不耐烦之后,庆阳给自己多加了一节算术课,让郭先生教她。 从来只听年轻子弟们嫌弃读书枯燥无趣的郭先生太惊奇了,问:“殿下为何要学算术?” 庆阳:“三哥张肃他们在学,那我也要学。” 她还想学射箭骑马,但庆阳拉过三哥的弓,根本拉不动,可见三哥没有糊弄她,她确实没到学那些的年纪。 郭先生去询问皇帝的意思。 兴武帝很喜欢很喜欢自己的小公主,但他处理朝政脑袋已经够累了,实在招架不了女儿天马行空的各种问题,他故意打发女儿去别的地方玩,其实是为了不影响父女俩的感情,不然女儿继续问个不停,兴武帝很怕哪天他会压制不住燥火,凶女儿一顿。 难得女儿懂得自己找事做,还是读书的正事,兴武帝笑道:“她想学什么你就教什么吧,注意安排好时间,别累到朕的麟儿。” 好学可以,揠苗助长就不可取了。 郭先生恭声告退,回头重新给小公主安排了两堂课的时间,每日巳时开始先学半个时辰的《千字文》,学完休息两刻钟,再接着学三刻钟的简单算术。 庆阳:“三哥他们晚上又要做功课,先生也给我多留些功课吧。” 郭先生摸着胡子笑,于是每日都给小公主布置诵读之前所学千字文另加十道算术题的功课。 就这样,庆阳上午在崇文阁读书,晌午有时候陪母妃有时候陪父皇吃饭,下午在母妃宫里歇一个多时辰的晌,醒来看母妃偷偷练舞,玩一会儿三哥就会放学了,吃过晚饭再牵着她回承明宫,傍晚她跟着三哥张肃坐会儿功课,睡前再听解玉讲会儿故事。 今晚解玉又想讲女娲补天的故事。 庆阳才听了开头就摇摇脑袋,望着坐在床边的解玉道:“我不想听这个。” 解玉温柔地笑:“那殿下想听什么?” 庆阳想了一会儿,问他:“秦国为什么灭亡了?” 解玉:“……殿下在皇上那里听到的吗?” 庆阳点头,嘟起嘴道:“柳学士给父皇讲书,讲到秦国了,我问父皇秦国在哪,父皇说秦国是以前的王国,早没了,我还想问,父皇就捂住我的嘴,说不许打扰柳学士。” 解玉、乳母才是这宫里陪伴小公主最多的二人,自然知晓小公主好问的性子。解玉笑道:“这个故事讲起来太长了,这样,奴婢先给殿下讲讲比秦国更早的王国,最早的几个帝王,然后一朝一朝地往下讲,讲每一个王朝是怎么建立又是怎么灭亡的,好不好?” 庆阳开心地嗯了声。 解玉手持团扇,一边轻轻地给小公主吹风,一边讲五帝之首,黄帝。 原原本本地按照《史记》讲过于复杂,解玉简化叙述增加趣味,有问有答地讲了快半个时辰,小公主终于睡着了。 看着小公主熟睡后越发乖巧可爱的脸颊,解玉想,他得重新弄套书来,荒废了太久,有些细节他都忘了。 . 永康得知三岁的妹妹竟然在崇文阁正正经经地开始启蒙了,第一个念头是她进宫时才十四岁,父皇却没想过要让她去崇文阁与弟弟们一起读书。 永康对读书没有太大兴趣,从小到大她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了,担心父皇更喜欢贵妃生的二弟不疼她们姐弟了,祖母偏爱她们姐弟永康高兴,却又暗暗为祖母更喜欢弟弟而难过。等祖母去世,永康越发提防贵妃那边坑害她与弟弟,再后来是担心父皇能不能打下京城,而对一家人性命的忧虑则持续了永康进宫前的始终。 这种情况下,永康可能怎么对读书提得起劲儿? 三年前她终于进了宫,成了尊贵无比的公主,生活安稳了,永康身边渐渐出现了一些名门贵女,永康一边留意着这些贵女端庄得体的礼仪、信手拈来的琴棋书画等才艺,一边为自己各方面的不足深深地自卑起来。礼仪有嬷嬷在教了,所以永康主动跟贵妃提起她要学琴,琴练不好,她就学其他的,直到发现笛子比较适合她。 跟经史子集这种她根本用不上的学问比,永康更在乎琴棋礼仪等能展现出来的才干,在乎她作为公主的月例以及父皇贵妃额外给她的珠宝绸缎赏赐,在乎弟弟在学业上的成绩,在乎弟弟能不能封为太子。 永康还在乎父皇对她究竟是否宠爱。 庆阳年纪小,永康不至于嫉妒父皇抱妹妹、陪妹妹嬉闹等亲昵之举,但父皇让妹妹去崇文阁读书,就等于给了妹妹一份她没得到过的殊荣。 永康带着宫女去了崇文阁。 守门侍卫见大公主身形带风目光威严,一副谁敢拦她就要发作的样子,两个侍卫识趣地只管行礼、让路,毕竟小公主都在里面读书了,可见皇上对公主们来此的纵容,他们又何必阻拦。 永康神色稍缓,进门后跟一个负责打扫的小太监问清楚妹妹在哪边读书,永康单独过去了。 示意候在外面的解玉无需多礼,永康站在讲堂后方的窗边,看见妹妹低着脑袋坐在一位老先生身边,伸着白白净净的手指头在拨弄桌面上的几颗黑白棋子,小嘴里还念念有词:“一、二、三,三颗白棋……三颗黑棋,加起来是……” 小家伙认认真真地将两种颜色的棋子摆在一起,认认真真地从一数到六。 永康回神时,发现她居然在笑。 脸色微变,永康走了,真是的,她跟才三岁的妹妹计较什么,明明是父皇当年没看重她读书的事! 永康直接去了乾元殿。 长女第一次在这个时辰过来,兴武帝暂时放下没批完的折子,让何元敬带女儿进来。 永康进门后,一眼就看到了身穿龙袍一身贵气的父皇。 五个皇子皇女,年纪越小记事之初兴武帝的权势就越高,太子秦弘记事时兴武帝都自立称王了,举头投足有了一位王者该有的威严,也就是说,只有永康见过自家父皇糙吃糙穿甚至连言语行动都带着糙的时候最多,记忆也最深。 这就使得永康虽然敬畏父皇,却也不会像弟弟们那么规规矩矩。 父女俩视线相对,永康唇角一抿,不高兴的样子就出来了,小声抱怨道:“父皇为何要妹妹去崇文阁读书?” 兴武帝笑道:“朕不安排她读书,她就一直缠着朕,且她自己能听进去,父皇就打发她去崇文阁了。” 永康:“又不是非得在崇文阁才能读,我进宫时父皇便让我在自己宫里读的。” 兴武帝明白长女的意思了,但他不可能让女儿牵着走,与其各种解释仿佛强词夺理,不如直接满足长女的不平。 上下打量一遍女儿,兴武帝调侃道:“朕当时见你无意多读书才那么安排的,原来你也想去崇文阁啊,这还不简单,我马上吩咐崇文阁单独给你开间讲堂,随你想学什么。” 早就尝过听讲、做功课苦头的永康:“……早三年不学,如今我都快出嫁了,还学什么。” 兴武帝还是一脸慈爱:“学海无涯,只要你想学,先生就能教你。” 永康低下头。 兴武帝:“笛子学得怎么样了?来都来了,给朕吹一首?” 永康红了脸。 兴武帝让何元敬去他的私库找找有没有笛子,很快,何元敬捧了一只镶嵌了一圈宝石的精美长匣来。 光收藏的匣子都如此贵重,足以想象里面的笛子该有多好。 兴武帝接管的是前朝皇家的私库,简单逛过一圈就出来了,根本不曾细看,此时他都跟着好奇了,父女俩并肩站着看何元敬开匣。 一支两尺多长的七孔紫玉笛呈现了出来。 永康忘了呼吸。 何元敬笑道:“相传汉朝武帝有一支十分珍爱的紫玉笛,不知是不是这支。” 兴武帝感慨道:“就算不是,物以稀为贵,朕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一管紫玉。” 说着,他动作随意地取出笛子,转身递给长女:“来,试试看。” 永康退后两步,紧张道:“我不敢,怕摔坏了。” 兴武帝:“坏了再去找一支,东西再好还不是拿来用的,一直收着,只会便宜后人。” 永康就是不肯接。 兴武帝无奈道:“行吧,反正送你了,你拿回去爱吹就吹,喜欢收着就收着,父皇还有一堆折子,先不陪你了。” 很快,永康激动地抱着这份贵重的礼物离开了乾元殿,至于妹妹在哪读书一事早被她抛去了九霄云外。 御书房,兴武帝对着折子发了一会儿呆。 他想起了早逝的发妻,那是一个勤俭温柔好到无可挑剔的女人,不嫌他穷不嫌他在外奔波她单独照顾母亲辛苦,他给她十两银子她丝毫不贪,他一身伤地回去附带全家人的性命危险,她也毫无怨言,甚至在危难时刻舍身救下婆母。 得妻如此,是兴武帝的幸运,但女儿若是长成那样的性子,吃苦受累的只会是她自己。 幸好,他的永康没有要学母亲的意思。 12 012 兴武帝不想小女儿一直缠着自己问这问那,可小女儿连着几日都不主动跑来找他,兴武帝又想得慌,毕竟那是他征战时惦记了一年多的爱女,小小年纪生得聪明伶俐、玉雪可爱,且还在敢亲近父皇敢任意撒娇的年纪,他若不珍惜,等女儿长大了,他想抱都不再合适。 这日,庆阳在崇文阁上完三刻钟的算术课,习惯地抄近路准备穿过乾元殿去西宫找母妃时,一个小太监躬着腰拦住了路,笑眯眯地道:“殿下,皇上上午的折子快批完了,请您过去共用午膳呢。” 庆阳对整天忙的父皇的新鲜劲儿也过去得差不多了,不太愿意地道:“我答应陪母妃吃的。” 小太监越发赔笑:“皇上知道,提前叫奴婢跟丽妃娘娘打了招呼,这会儿娘娘应该已经吃上了。” 庆阳只好拐向乾元殿中殿。 兴武帝才洗过手,瞧见随着何元敬走进来的小小身影,兴武帝将擦手的巾子交给宫人,走过去抱起女儿问:“上了这么久的课,麟儿饿了没?” 庆阳:“饿了。” 兴武帝立即吩咐何元敬:“传膳。” 小公主问题最少话也最少的时候就是一日三餐时,乳母帮忙将小公主面前的几个碟子里夹好菜就退下了,庆阳瞅瞅碟子里香喷喷的排骨、鱼丸、虾仁、豆腐、青菜,一会儿用筷子一会儿用勺子地吃了起来,两颊鼓鼓的,根本没怎么去看对面的父皇。 兴武帝看得津津有味,女儿吃得香,比他吃得香还让他开怀。 乳母搭配的份量很合适,庆阳用勺子慢慢地舀光半碗米饭,再扎了几片瓜,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进食。 乳母进来照顾小公主漱口净面。 一套忙完,庆阳道:“父皇,我去找母妃了。” 兴武帝:“就在父皇这边睡吧,睡醒了再去找母妃。” 庆阳眨眨眼睛,问:“睡醒了母妃有空陪我玩,今日父皇也有空吗?” 兴武帝笑道:“今天没那么忙,等麟儿醒了,父皇带你去御花园。” 庆阳:“我不想去御花园,我想去我没去过的地方。” 小公主这副模样在大人眼中十分可爱,但兴武帝看得出女儿眼中的认真,于是他也认真地问:“哪里麟儿没去过呢?” 庆阳:“乾元门外面,母妃说那边是前朝,从来都不许我去。” 兴武帝:“……母妃说得对,前朝是大臣们当差的地方,父皇没事都不去,不然会惊扰大臣们的,耽误他们做事。” 庆阳:“他们在做什么?” 兴武帝:“……” 庆阳能认出大人不想回答她问题的表情了,不高兴道:“父皇不带我去,我去找母妃了。” 跟不愿意陪她玩的父皇比,庆阳还是更喜欢母妃。 兴武帝:“……父皇不带你去,让解玉陪你去成不?” 光走路他愿意陪女儿走,但女儿这一路肯定会问个不听,兴武帝受不了。 庆阳高兴地跑到父皇面前,再在被父皇高高抱起后对着父皇的右脸亲了一口:“父皇好。” 兴武帝哼了哼:“更喜欢父皇还是更喜欢母妃?” 庆阳:“……都喜欢。” 兴武帝:“母妃都不准你去前朝,父皇准了,为何还是一样的喜欢?” 庆阳:“母妃怕父皇生气才不许我去,父皇答应不生气,母妃肯定不管我。” 兴武帝捏女儿的小脸:“就你聪明!” . 御书房里有榻,兴武帝陪女儿睡了小半个时辰就醒了,舒展舒展筋骨,他坐到御案后继续批折子,时不时瞅瞅酣睡的小公主,如果说兴武帝对醒着的小公主的喜爱有十分,小公主睡着后,他的喜爱就涨到了百分千分。 等小公主终于睡醒,窗外的阳光也没有那么晒了。 兴武帝亲自帮女儿擦脸,边擦边嘱咐:“去前朝看看可以,不可追跑玩闹,更不可妨碍官员们办事。” 庆阳:“我知道。” 类似的话听了太多,小公主都不想听了。 兴武帝:“如果有大臣问你为何去那边,麟儿怎么回答?” 庆阳想了想,道:“父皇忙,我替父皇看看他们有没有认真办事。” 雍王叔去崇文阁检查皇兄们读书就是这么说的。 兴武帝听愣了,回神后大笑:“好,麟儿就这么说,真逮到有人偷懒,回来告诉父皇!” 庆阳记得雍王叔的话,便也记起当日崇文阁侍卫阻拦她的一幕,担心道:“各处侍卫拦我怎么办?” 兴武帝点点头,让何元敬取了一枚赤金雕龙的腰牌来,对女儿道:“见到这块儿腰牌就如同见到父皇,各处侍卫都不会拦你,等会儿让解玉收着,朝侍卫出示后立即收起来,可不许你拿着腰牌去官员们面前作威作福。” 庆阳接过腰牌,正面看看反面看看,问:“什么是作威作福?” 兴武帝:“……快出发吧,路上让解玉给你讲。” . 跨过乾元门,前面便是以太极殿为首的三大殿,因为此时未在使用,殿门都是锁着的。 在侍卫们时而茫然时而紧张的暗暗注视下,庆阳趴在门缝前分别瞧了瞧三大殿里面,见里面跟乾元殿开朝会的前殿差不多,且空旷无人,庆阳便失去了进去的兴趣。 太极殿再往南,东西两侧分别是政事堂、中书省。 庆阳先去了政事堂,但政事堂是二相与六部尚书议事之处,多在上午进行或是临时召办,这会儿政事堂只有写小吏,庆阳逛了一圈就往中书省去了。 还没进中书省的院子,庆阳已经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低微人语,可见这里人多! 庆阳加快了脚步。 二相坐镇中书省,平时都在署房里处理奏折商议大事,有了吩咐便差遣小官小吏进出行走。这些小官吏们奔奔走走地更忙,见到院子里突然出现个虽然年幼却穿锦缎华服的女娃娃,身边还跟着一个仪态得体对他们不卑不亢的公公,都猜到此乃皇帝膝下的庆阳公主。 他们不清楚庆阳公主为何来,也没有时间耽搁,简单行个礼就继续做事去了。 庆阳谨记父皇的话,没有拦着这些官吏,看清楚外面的布局,她走向最中间的署房。 解玉低声道:“殿下,那里是两位丞相当差之处,咱们还是别去打扰了吧?” 庆阳只管往里走。 解玉无奈地摇摇头,料想今日小公主大概要逛遍皇宫的每一处才肯满足。 署房堂屋开着门,里面坐着四个辅佐丞相办差的小吏,见到公主,四人面面相觑。 解玉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庆阳循着人声去了东边的屋子。 左相严锡正、右相戴纶正讨论一封地方折子,瞥见门帘动了,二人同时看去,却见一只小手挑开帘子,紧跟着露出一道小小的孩童身影。 严锡正惊讶地站了起来:“庆阳公主?” 庆阳走了这么远的路终于看到一个面熟的,也很高兴,视线在体型差距明显的二相身上扫过,指认道:“我认得你们,你是左相,你是右相。” 胖丞相戴纶笑眯眯地行个礼:“臣戴纶见过殿下。” 严锡正也敷衍地行了一礼,目光不悦地投向解玉,无声质问解玉为何纵容小公主来此胡闹。 解玉微微垂首,并未解释,也没有取出御赐的腰牌为自己辩解,归根结底,左相还能跟一个三岁的公主计较礼法规矩?即便计较了,他有权责备小公主吗? 庆阳能分辨大人的喜怒,对严锡正道:“你继续做事,不用管我。” 朝中低阶官员敬重丞相,府中妻妾家仆敬畏丞相,但三岁的小公主从出生起就被身边的人捧着,享受的尊贵比旁人给丞相勋贵的更多,再加上小公主很清楚自家父皇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亲眼见过以雍王叔、二相为首的文武百官跪迎父皇,小公主又哪里会害怕这些都要听父皇话的人? 因此,庆阳虽然才三岁,她看二相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却是自然而然的以尊对卑。倘若换成一位年长的公主,这般多少是有些失礼的,对朝中重臣欠了敬重,可小公主乃是名符其实的三岁之身,不通人情世故,眼中单纯的稚气反倒让人觉得这孩子有种装大人的可爱。 严锡正噎了一下,一边继续观察小公主的行为一边慢慢坐回椅子上。 庆阳走向面相和蔼的戴纶:“你也继续做事。” 戴纶笑着与严锡正对视一眼,端正坐好,提笔沾墨时道:“左相,那这封就按照咱们刚刚商量好的批复?” 严锡正:“可。” 戴纶专心写字了。 庆阳站在桌子旁,视线跟着右相的笔尖走,等右相写完,她才问:“你的笔怎么是黑墨?父皇的就是红的。” 戴纶恭声道:“因为臣只是代皇上批阅折子,为皇上分忧,最终决策还是要由皇上定,红笔既象征皇上的圣心独断,在白纸黑字上显示地也更明显,底下官员收到折子照办时不易看错混淆。” 庆阳明白了,注意到严锡正还在盯着她,很怕她捣乱一样,庆阳不高兴地瞪回去,走了。 门帘重新落下,严锡正不自觉地低斥一声:“胡闹。” 他当然没跟小公主计较,恼的是小公主身边的宫人未尽到劝阻的职责。 戴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谁家孩子不贪玩,我孙女还经常去我书房捣乱呢。” 严锡正:“那是你的书房,能跟这里比?” 戴纶心想,她的孙女也不能跟小公主比啊。 离开中书省,南面就是承天门,从承天门到皇城正南大门朱雀门中间长长的宫道两侧,分布着大理寺、御史台、翰林院以及六部等官署。 小公主大摇大摆地将每处官署都逛了逛,逛完犹嫌不够,继续往更远处的官署走,解玉随时都可以劝,但小公主不听,解玉也没办法。 走着走着,庆阳停在一座官署院子前,仰头打量上面悬挂的匾额,嘴里跟着辨读:“禁、卫、司。” 小公主如今认识的字,有的是先生教过的,有的是她平时看三哥、张肃做功课缠着让他们教她的。 解玉解释道:“禁卫司掌管整个皇城里面的所有侍卫,长官为禁卫司统领,由皇上直接任命,无需经过吏部、兵部或中书省。” 庆阳点头,走了进去。 禁卫司的几间官署里都只有小吏,庆阳正觉得无趣时,东边突然传来一阵喝彩声,喝完马上又安静了。 庆阳问院子里的一个侍卫:“谁在那边?” 侍卫道:“回殿下,是樊统领在操练侍卫们。” 庆阳眼睛一亮:“你带我过去。” 侍卫刚要犹豫,瞥见解玉往右袖里取御赐腰牌的小动作,立即带路了。 禁卫司东边是练武场,此时下午的操练已经结束,禁卫司统领樊钟点了十个人出来与他切磋,这也是检验侍卫们武艺的方式,打得太差的会挨骂,挨了骂之后不思悔改还敢懈怠敷衍的便会被逐出禁卫司,重新选拔武艺高超的进来。 小公主靠近时,樊钟刚跟一个侍卫打上,两人都未穿甲,只着一身黑色操练所穿的布衣,赤手空拳,比的是摔跤博弈。 庆阳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追着其中一人健硕的身影,只觉得对方伸出来的手臂比解玉的大腿还粗,转过来的肩膀比两个解玉还宽,就连发力时瞪大的眼睛,一只都要比解玉的两只大。 就在此时,樊钟放倒侍卫时瞪大的虎眸终于对上了小公主惊讶睁圆的黑眼睛。 樊钟:“公主?” 上个月皇上凯旋回京,抱着小公主见他们这些留京臣子时樊钟也记住了小公主的眉眼。 庆阳继续盯着他粗粗的眉毛、嘴巴一圈看起来就很硬的短黑胡。 樊钟想到街上小孩子们看见他就跑甚至吓哭了的场景,有些慌了,很怕小公主也被他吓哭,回头皇上心疼。 于是,樊钟努力挤出一个他自觉和善的笑脸,弯着腰低着头迈着他自认轻微的脚步缓缓靠近,用他自认温柔的粗噶声音小心哄道:“殿下怎么来禁卫司了?” 站在小公主身后的解玉看着这样的樊统领,恍惚看到了一只蓄势待发准备扑咬孩童的斑斓猛虎。 解玉都想护在小公主面前去了,忽听小公主稚声稚气毫无恐惧之意地问:“你的胳膊怎么这么粗?” 解玉稳住了身形。 樊钟则单膝跪到小公主面前,还得低着头看小公主,瞅瞅自己的胳膊,樊钟爽朗一笑:“因为臣天生一副高大身躯,自幼又勤练武艺,所以练成了这般壮硕身躯。” 庆阳:“我可以摸摸吗?” 樊钟咧嘴笑:“当然。” 他伸出右臂,庆阳两手捏了上去,竟然都捏不动。 离得够近,庆阳忍不住又去扯了扯这人的胡子。 樊钟:“哎哎哎,殿下轻点……” 庆阳松了手,望着樊钟眼睛上面两道又粗又硬高到她够不到的眉毛,蹙着眉头道:“你的眉毛好乱,怎么不修修?” 周围的侍卫们起哄大笑。 樊钟瞪过去,再好脾气地朝小公主解释:“殿下有所不知,臣这眉毛长得好啊,之前臣跟随皇上上阵杀敌,有时候臣只要瞪瞪眼睛扬扬眉毛,就能把对面的小兵吓破胆子,臣要是修好看了,他们就会少几分畏惧,岂不是便宜了敌人?” 庆阳懂了,对樊钟的模样也变得满意起来,催促道:“你去摔跤,我要看。” 樊钟得令,撸撸袖子,收拾底下的侍卫们更卖力了,因为小公主没看够,他就继续点侍卫,一直摔到大汗淋漓力气恐怕不足打赢以逸待劳的侍卫,樊钟才气喘吁吁地跪到小公主面前,哄道:“殿下,臣累得不行了,今天就摔到这里如何?” 庆阳:“好。” 见樊钟脸上都在滚汗珠,庆阳叫解玉拿帕子给他擦汗。 樊钟心里熨帖极了,小公主没把他当猴耍啊,还会关心他呢! 但他没让解玉麻烦,抬起袖子随时朝脸上一抹:“臣是粗人,这么擦就行了。” 庆阳:“……那你饿不饿?我请你吃糕点。” 每次三哥、张肃练武回来,母妃都会给他们准备糕点。 樊钟高兴得都要哭了,除了自家的两个小兔崽子,公主是外面第一个不怕他的小孩子! “不用了,臣不饿……” 话未说完,樊钟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起来,周围居然也有侍卫们的肚子跟着骨碌乱叫。 小公主被逗得笑个不停,坚持要请他们吃糕点。 樊钟撵走侍卫们,单独跟着小公主去面圣。 来时庆阳兴致勃勃,走多远都不嫌累,这一往宫里走,还没出禁卫司庆阳就觉得累了,瞅瞅解玉再瞅瞅樊钟,对后者道:“你去洗澡换身衣服,再抱我。” 樊钟:“好!殿下稍等!” 樊钟对禁卫司熟啊,直接跑去水房用冷水冲澡,冲了两遍身边伺候的小厮也把正二品的紫色武将官袍送来了,魁梧健硕的统领大人理理黑色腰带、正正官帽,登时比刚刚练武时多了几分威风与贵气。 连过承天、乾元两道宫门,樊钟准备放下小公主老老实实地在中殿御书房外求见,一扭头,却见小公主趴在他肩头睡着了。 樊钟求助地看向解玉。 这时,得到何元敬通传的兴武帝走出来了,亲眼看到这一幕,兴武帝调侃樊钟:“行啊,你什么学会哄孩子了?” 樊钟一脸得意:“不瞒皇上,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合了小殿下的眼缘,小殿下非要请臣吃糕点。” 兴武帝思索道:“上个得麟儿青睐的是张玠,莫非在麟儿眼里,你跟张玠长得一样俊?” 樊钟没憋住,仰头几声狮吼般的大笑,直接把小公主惊醒了。 樊钟赶紧闭嘴。 庆阳揉揉眼睛,扭头瞧见父皇,依赖地伸出手。 兴武帝心头软软地接过爱女,柔声哄道:“父皇抱麟儿去屋里接着睡。” 庆阳刚要点头,对上后面的樊钟,困困地道:“父皇请他吃糕点。” 于是,红日西垂时,樊钟一手拎着一包御赐糕点,喜气洋洋地沿着宫道朝外走去,带回去喂家里的两个小崽子。 小公主熟睡时,解玉恭恭敬敬地取出御赐腰牌,请皇上收回。 兴武帝想了想,还是让何元敬拿走了,前朝到底是前朝,他可以宠溺女儿一回,经常放女儿过去,大臣们定会议论,对他对女儿都不是什么好事。 让兴武帝欣慰的是,他的小公主也没再闹着要去前朝,大概是逛了一遍发现前朝并不好玩吧。 13 013 秋风渐渐转凉,又到了这一年的中秋。 兴武帝称帝的前三年,要么国库空虚百废待兴,要么征战南疆忙于一统,宫中从来没有办过中秋宴,今年北地风调雨顺南地尽归大齐,要银子有银子要功绩有功绩,兴武帝一高兴,下旨让太常寺、光禄寺、尚食司共同筹备一场中秋宫宴。 太常寺负责宫宴前的祭祀与全程的礼乐,八月初九,太常寺的一位管事公公奏请贵妃娘娘移步宜春阁,从太常寺为这次宫宴准备的三十项乐舞中遴选出九曲三舞各两组,分别用于中秋宴男、女客的两处宴席。 宫里的宜春阁、外面的教坊司同归太常寺管,歌姬、舞姬等伶人先在教坊司学习,只有技艺最精湛的那一批伶人才能选进宜春阁,随时有机会为贵人们献艺。 出发前,贵妃派人将丽妃、永康公主叫了过来:“皇上对歌舞不上心,让我看着做主,我一个人也难定主意,所以请你们同往,帮我参详参详。” 丽妃受宠若惊:“我对歌舞一窍不通,从来都是宴席时看看热闹,还是姐姐自己定吧。” 贵妃猜到她会这么说,笑道:“歌舞品评最为简单,妹妹喜欢哪个,告诉我便是。” 两人都是兴武帝的女人,说起来贵妃虽然提前伺候了兴武帝几年,与兴武帝相处的时间加起来却还不及她跟丽妃相伴的时候多。丽妃仙姿玉貌柔而不争,兴武帝喜欢,贵妃瞧着也喜欢,且同为女子,两人坐在一块儿可聊的东西更多。 永康默默听二妃谦让。 贵妃转而跟大公主说起话来,哪个都不冷落。 到了宜春阁,贵妃带着两人落座,遴选便井然有序地开始了。 庆阳在崇文阁读书,并不知道此事,直到晌午与母妃同在乾元殿用饭,父皇跟母妃打听宜春阁的曲目选得如何,专心吃饭的庆阳才抬起头,不高兴地问:“母妃去宜春阁,怎么不叫我?” 丽妃哄道:“你在读书,我怎么好因为这事去打扰你,再说中秋那晚就能看到了。” 庆阳:“我现在就想看。” 兴武帝宠女儿,看向丽妃:“哪支舞最好看,朕派人领歌姬们过来,先给麟儿跳一回。” 丽妃蹙眉劝道:“正是吃午饭的时候,歌姬们最近排练本就忙得不行,皇上快别折腾她们了。” 兴武帝点点头,对女儿道:“你母妃说得对,咱们不能因为自己身份尊贵了,便为一己之私随便差遣别人,让他们在应该休息的时候疲于奔波。” 庆阳乖乖点头,又吃了一口饭,她继续问歌舞的事:“她们有跳《众星捧月》吗?” 丽妃脸色一变,一边朝女儿使眼色一边努力语气如常地道:“没有,这次都是新排的舞。” 兴武帝将娘俩的异样收在眼底,好笑道:“《众星捧月》是什么舞,朕怎么没印象?” 丽妃:“今年端午,我们请雍王一家进宫吃家宴,宜春阁那边献的一支舞。” 兴武帝稀奇道:“这舞肯定好,都过去三个月了,麟儿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丽妃干笑。 庆阳不知父皇为何一直盯着自己,但她答应过母妃要保密,绝不会告诉父皇的。 兴武帝不欺负女儿,歇晌时只管使手段从丽妃这里撬话,柔若蒲柳的丽妃又哪里承受得住帝王的胁迫,颤颤巍巍地交代了,然后又不得不披着单薄的睡裙红着脸跳了一段给帝王看。 丽妃之美兴武帝早已各种领教过,如今看着她轻柔灵动的舞姿,兴武帝真的惊艳到了:“你竟还有这般本事。” 纵使兴武帝不跳舞,也知道舞技绝非一时之功,需得常年累月的练习才能练出水平。 丽妃远远地坐在床尾,羞惭地低着头:“我偷偷练了三个月呢,皇上看得少,才会觉得我跳得好,其实跟那些舞姬根本没法比。” 兴武帝招招手,等丽妃乖乖趴在他的怀里了,兴武帝才问:“为何要偷练?喜欢跳舞,挑个教习嬷嬷教你就是。” 丽妃:“……哪有心思正经的妃子学这个的。” 兴武帝笑:“所以你是有心学舞跳给朕看,又不想让外人知道你这份不正经的心思?” 丽妃冤枉,可惜帝王无赖认定了此事,并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因为赏月的宫宴安排在晚上,白日兴武帝始终陪在家人身边。 黄昏之前,一家八口在御花园玩投壶,二妃一组,永康秦弘姐弟一组,秦炳秦仁一组,最小最笨的庆阳被父皇带着为一组。 连投两次都不中,兴武帝提起女儿再放到铜壶两步外,再握着女儿的小手投了一次,终于中了。 庆阳知道这叫作弊,哼道:“我不喜欢这个游戏,我要玩捉迷藏。” 兴武帝:“好好好,那就玩捉迷藏。” 永康故意戏弄父皇:“妹妹想玩捉迷藏父皇就答应,那我就想玩投壶,父皇还陪我吗?” 秦炳跟着起哄:“这俩我都不想玩,我要玩蹴鞠,父皇陪不陪?” 兴武帝:“行,那就捉迷藏、投壶轮着来。” 永康笑了,秦炳瞪眼睛:“蹴鞠呢?” 兴武帝:“月底你文课考甲等,朕陪你玩一整天的蹴鞠。” 嬉闹一番,众人就该回各自的宫殿更衣准备赴宴了。 路上,庆阳得知父皇、贵妃娘娘会分别招待大臣与官夫人们,三位皇兄也会跟父皇前往太极殿,立即搂紧父皇的脖子,提要求道:“我也要去太极殿。” 兴武帝:“朕在太极殿宴请大臣,人人喝酒,麟儿是女孩子,还是跟母妃她们一起吧。” 庆阳:“我不想父皇喝酒,父皇喝酒了会不舒服,一直吐。” 丽妃尴尬地看向别处。 兴武帝看着女儿担忧的小眉毛,心里别提多舒坦了,长女年纪大了做不来这般亲近他,三个儿子怕是根本想不到要关心老爹,只有小女儿想到什么说什么,单纯无邪。 兴武帝:“好,今晚父皇少喝点。” 庆阳:“那父皇带我去太极殿,我想跟父皇在一起。” 丽妃自己劝不住女儿,用目光恳求贵妃帮忙劝劝。 贵妃有心帮忙,奈何兴武帝愿意纵着女儿,这事就在小公主的撒娇与兴武帝的笑声中敲定了。 注意到长女又抿紧了唇角,兴武帝笑道:“永康也去?” 宫宴而已,加张案席的小事,一大一小两个公主同坐还有个伴。 永康既羡慕妹妹得父皇宠溺,又知道妹妹年纪小不懂男女之别,被大臣们打量也浑然不觉,而她是如何也做不到的,尤其是她已经定了婚事,准公爹、准驸马都会出席这场宫宴。 “算了,大臣们闹哄哄的,我更喜欢坐在母妃身边。” 长女自己不想去,兴武帝便没多劝。 . 太和殿,大臣们先按照排位有序坐好,一切准备妥当,宫人再去请帝王。 兴武帝抱着小公主,带着三个高矮不一的皇子步入了大殿。 众臣绕到席位外侧,行跪迎之礼。 兴武帝笑道:“平身,今晚朕与诸位同庆中秋佳节,尽兴为主,不必拘泥于君臣之礼。” 众臣道谢。 兴武帝的席位高居北方,太子秦弘单独坐于父皇左下首的案席旁,对面,二皇子秦炳坐一席,三皇子秦仁带着妹妹坐一席。 大臣们的心思都在兴武帝身上,没几个分神去在意才三岁的庆阳公主。 庆阳朝下张望,认出了好几张还算熟悉的面孔,文臣这边有严相、戴相,勋贵武将那边有雍王叔、张肃的父亲卫国公张玠,以及上个月刚认识的禁卫司统领樊钟。 别人都好像没看见她一样,只有樊钟高兴地朝她举起酒碗,仰头喝了,放下碗时下巴上的胡子都沾了酒。 庆阳其实不太喜欢这么不爱干净的人,可她震惊于樊钟的大块儿头,见过樊钟连续打败好几个侍卫,她觉得樊钟特别厉害,所以樊钟大汗淋漓的她竟然也不讨厌了,后来又听父皇夸樊钟是他身边最悍勇的先锋猛将,对父皇最为忠心耿耿,庆阳就越发喜欢这个人。 “妹妹不怕他吗?” 确定妹妹一直盯着的人是樊钟,秦仁迅速收回视线以免樊钟继续朝他咧嘴凶笑,疑惑地低声问道。 庆阳:“不怕啊,为什么要怕他?” 秦仁:“……没什么,不怕就好。” 宫宴上有太多人了,庆阳的眼睛根本不够使,除了张嘴接三哥喂过来的饭菜,庆阳并没有怎么跟三哥说话,一会儿看舞姬跳舞,一会儿听父皇与大臣们说话,尤其爱听父皇对着某个大臣回忆当年战场上的事,并彻底记住了成国公吕光祖、定国公邓冲的脸,前者头发花白父皇居然喊他吕叔,后者则被父皇喊做“冲弟”。 庆阳终于搭理自家三哥了:“父皇为什么叫定国公弟弟?” 秦仁小声道:“因为父皇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定国公了,两人一起长大,感情胜过亲兄弟。咱们王婶就是定国公的妹妹,王叔能娶到王婶,便是父皇给他们牵的线。” 庆阳一条一条地理:“父皇跟定国公,就像你跟张肃?” 秦仁:“嗯,差不多。” 庆阳:“那父皇为什么要王叔娶定国公的妹妹?” 秦仁:“……知根知底吧,父皇因为跟定国公认识,知道定国公的妹妹是个好女子,定国公相信父皇跟王叔能照顾好他的妹妹,于是同意了这门婚。” 庆阳还想再问,一个仪表堂堂的文官站了起来,举着酒杯向父皇献了一首诗,父皇很高兴,赏了对方十匹绸缎。 接下来,另有两人献了诗。 小公主还不懂具体什么是诗词,只觉得这些人念的字句跟她学的千字文有些像,见父皇这么爱听诗,又一个臣子献诗结束后,庆阳兴奋地站了起来,大声道:“父皇,我也会念诗!” 三岁小公主清脆有力的声音瞬间传遍了整座大殿,甚至还因大殿上方过于空旷回荡了几遍。 大臣们惊讶地望着小公主。 兴武帝也是一样的表情,随即捧场道:“是吗,麟儿给朕念来听听。” 庆阳见大家都在等着她念,仰起头,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诵读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寒来暑往……” 小公主一开口,兴武帝与众臣都了然地笑了,原来这就是小公主理解中的“诗”,只是小公主背得认真,众人便配合地等着,等小公主背够了他们再继续吃席,却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好久,才三岁的小公主竟然流畅无比地背了大半篇《千字文》。 众臣的表情也陆续从守礼等待变成了惊讶、错愕。 “右通广内,左达承明。既集坟典,亦聚群英。” 当小公主清脆的声音终于停下,大臣们依然保持着安静。 庆阳瞅瞅父皇再瞅瞅大臣们,道:“父皇,我念完诗了。” 兴武帝保持着面上的云淡风轻,淡笑道:“念得好,可你知道你这诗都是什么意思吗,就好比‘既集坟典,亦聚群英’,如何解释?” 庆阳当然知道,她学的每一句先生都要考她识字与释义的。 小公主不假思索地解释给父皇听。 兴武帝扫眼傻眼的老二秦炳,再看向大臣们。 樊钟第一个跳了起来,震惊道:“皇上,小殿下这脑袋怎么长得啊,这么老长的一段,你打死臣臣都背不下来!” 几个武将附和着点头,其中就包括雍王。 武将夸得粗,文臣这边就很会了,以右相戴纶为首,简直将庆阳公主开成了武曲下凡。 兴武帝终于不掩饰了,走下来抱起自家小公主,对众臣道:“庆阳生于朕登基之日,朕早就说过她是上天赐给朕的麟儿,麟儿果然也没辜负朕给她起的麟儿之名!” 众臣离席,高呼兴武帝称帝乃是顺应天命,固有天降祥瑞,送子送福之喜。 兴武帝昂首挺胸地受了这番夸赞,等大臣们重新落座,兴武帝握着女儿的小手问:“麟儿诗背得好,父皇也有赏赐,说吧,你想要什么?” 赏赐啊,庆阳认认真真想了一遍,最后道:“我想要父皇上次给我的金腰牌。” 她有很多很多漂亮衣裳,不缺绸缎,想要什么平时父皇母妃都会尽量满足她,只有去哪里玩这件事母妃做不得主,父皇能做主,但庆阳不想每次都去问父皇,如何得了父皇的那块儿腰牌,她就随时都可以带着解玉出发了。 兴武帝:“……” 左相严锡正想到了七月里小公主跑去中书省的事,惊疑道:“殿下讨要的,莫非是可自由在宫中行走的御赐腰牌?” 兴武帝点点头。 严锡正脸色一变,劝谏道:“此乃出入宫廷的第一等腰牌,非紧急要务不得外赐,皇上岂可拿来给殿下玩闹用?万一殿下不慎丢失,被有心之人捡到……” 兴武帝:“左相言之有理,这样,朕叫人特别打造一枚腰牌仅给麟儿使用,旁人捡到了也只是废金一块儿,且这块儿腰佩麟儿只能用到十岁,待其懂事明白事理了,朕自不会放她去前朝玩闹。” 毕竟他刚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诺女儿赏赐,天子一言九鼎,岂能失信? 严锡正思索片刻,勉强认同了兴武帝的办法。 庆阳只听出自己可以拿到父皇的金腰牌了,高兴地想,以后再想跟父皇要什么,她就继续背诗! 14 014 宫宴进行到一半,兴武帝让三个半大不大的儿子带妹妹去外面赏月,今晚宫里还会放烟花,何必拘着孩子们看他与臣子觥筹交错。 离开太极殿,秦炳第一个问妹妹:“你怎么能背那么长?” 秦弘、秦仁虽然没开口,投向妹妹的眼神却是一样的惊诧与佩服。 庆阳:“郭先生让我背的。” 秦弘感慨道:“功课归功课,妹妹能背下来也是天资聪颖,我们像妹妹这么大时还只知道玩闹。” 秦仁:“大哥二哥还比我多玩了一年,我五岁就得卯时起床了!” 秦炳吓唬日子过得太舒服的妹妹:“让你喜欢读书,等你五岁了,也得天黑起床,没有懒觉睡!” 秦弘瞪他:“乱说,就算妹妹一直在崇文阁读书,也不用遵守我们的作息,你别捣乱。” 他怕妹妹信了二哥的话,从此抗拒读书。 庆阳一直仰着头,哪个哥哥开口就看哪个,疑惑问:“为什么我不用天黑起床?” 秦炳倒退着走路,羡慕道:“因为你是女的啊,女的长大就嫁人了,书不用读得太深,我们长大后要当官替父皇办事,必须读好书练好武。” 庆阳喜欢读书,不高兴道:“我也要替父皇办事,你们读多少书我就读多少书,你们练武我也要练武!” 秦炳啧了两声:“真是个小傻子,你以为读书练武多好玩吗,我巴不得自己是个公主天天睡懒觉。” 庆阳生气了,停下脚步,瞪着二哥:“你才是傻子!” 秦仁蹲下来哄妹妹,秦弘将秦炳骂了一顿。 秦炳喜欢逗妹妹却没耐心哄妹妹,大哥越骂他他越不服气,直接带着身边的宫人跑了,自己去玩。 庆阳靠在三哥怀里,犹不解气地对着二哥的背影道:“我不喜欢二哥,我再也不要跟他说话了。” 秦仁:“对,除非他跟你赔罪。” 庆阳:“赔罪我也不要跟他说话。” 秦仁:“是,咱们都不理他。” 庆阳去看大哥。 秦弘笑:“好,大哥也不理他。” 庆阳满意了,一手牵着一个哥哥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问:“三哥,张肃来了吗?” 秦仁:“没来,每到节庆都是他可以出宫的日子,他巴不得待在家里。” 庆阳:“卫国公跟夫人都进宫了,他在家做什么?” 秦仁:“带着仆人去街上玩?民间的灯会肯定比宫里的热闹。” 庆阳又不高兴了:“我也要去民间的灯会。” 秦仁期待地看向太子大哥,他也刚八岁,是个孩子,兄妹几个想出宫,肯定要由大哥带着。 秦弘:“这,外面鱼龙混杂,咱们还是老老实实留在宫里吧,别叫父皇母妃担心。” 庆阳:“什么是鱼龙混杂?” 秦弘、秦仁:“……” . 宫里的烟花很漂亮,炸开的时候能把月亮挡住,光芒散去再把月亮慢慢地露出来。 庆阳靠在母妃怀里,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丽妃很想这么一直抱着女儿,只是心有余力不足,在半边肩膀都要被女儿压麻的情况下,她只能将女儿交给乳母,目光如水地道:“去我那边吧。” 乳母微微屈膝,抱着小公主与解玉离开了赏月的水榭。 到了咸福宫西耳房,乳母将小公主放到次间的榻上,用温水打湿的巾子服侍小公主净面。 睡了一路的庆阳被弄醒了,看看乳母再看看站在几步外的解玉,庆阳道:“明早我也要卯时起来。” 解玉笑道:“中秋放了三日假,明日殿下无需起早读书。” 庆阳就重新睡着了。 睡醒已经是天亮,庆阳收拾好了去正殿找母妃,发现父皇也在。 庆阳靠到父皇怀里,期待地问:“父皇带腰牌了吗?” 兴武帝点了点女儿的小脸颊:“父皇手里的都是旧的,回头让工匠给麟儿打个新腰牌,大概要等个四五日。” 有就行,庆阳不急。 吃过早饭,兴武帝抱着女儿去了跑马场,秦弘三兄弟、永康都在这边等着了。 秦弘、秦炳、永康都学过骑马了,秦仁要等到十岁才行,所以兴武帝陪三个大孩子跑马时,秦仁就负责站在一处安全的地方陪妹妹。 庆阳凑到跑马场外围的栏杆前,望着里面几匹马奔驰的身影,小声嘀咕:“我也想骑马。” 秦仁摸妹妹的脑袋,半点都不羡慕:“骑马多危险啊,我都不敢尝试。” 这时,兴武帝骑着一匹毛发黝黑的骏马跑来了一双儿女面前。 庆阳高高地举起手:“父皇抱我!” 兴武帝俯身,单手将女儿唠叨马鞍前面放好,再问小儿子:“你来吗?可以坐朕后面。” 秦仁连连摇头。 兴武帝骂句没出息,带着女儿去跑马了。 跑完马,兴武帝要检查三个儿子的武艺,按照年龄从太子开始亲自跟兴武帝过招。 秦弘额头冒汗地尝试攻击父皇时,排在旁边围观的秦炳想要逗妹妹,庆阳一头扎到三哥怀里,不理他。 秦炳:“你还真生气了啊?” 秦仁小声道:“你赶紧赔罪。” 动动嘴皮子的事,秦炳蹲到庆阳身后嬉皮笑脸地赔起罪来,送礼物妹妹不要,秦炳只好拿出杀手锏:“二哥陪你玩骑大马行不行?” 庆阳终于看过来:“我要骑五十步。” 秦炳:“我给你骑一百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等你拿到腰牌,要带我去前朝玩一次。” 庆阳想了想,拒绝:“你会捣乱,我不带你。” 原本心不在焉听着的永康看向三个小的,好奇问:“什么腰牌?” 秦炳便解释了一遍。 秦仁见大姐脸色不太好看,补充道:“父皇说了,妹妹只能用到十岁。” 永康扯扯嘴角,等秦炳跪在地上给妹妹当马骑了,秦仁小心地在旁边扶着妹妹的肩膀,永康才看向正猫逗耗子一般跟太子弟弟比试的父皇。 自由行走宫中是多大的权力啊,贵妃都没这个资格,父皇竟然给了妹妹! 永康第一个念头就是也去跟父皇要一块儿,可父皇说了,妹妹的腰牌只能用到十岁,意思是这几年妹妹四处乱跑没关系,长大懂事了就不能胡闹了,那么她都十七了,再去跟父皇要腰牌,岂不是显得她在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紧跟着,永康又想到了父皇单独赏赐她的紫玉笛,跟一块儿妹妹只能拿来玩的金腰牌比,还是她价值连城的紫玉笛更贵重。 再说了,前朝有什么好玩的,无非是一座座官署而已,官员们都在忙碌正事,还不如后宫有些名花异草可赏。 随着秦弘被兴武帝按倒在地,永康更懒得去在意妹妹的腰牌了。 兴武帝批评长子:“朕都让你放开打了,你还束手束脚的,小小年纪心思怎么这么重?朕是你爹,朕不会对你下重手,更不会因为你全力以赴打到朕而生你的气。” 秦弘低着头,目光躲闪:“儿臣,儿臣知错了。” 兴武帝扫眼跪在地上陪妹妹玩的老二,道:“再来一次。” 永康暗暗为弟弟鼓劲儿,却见弟弟冲向父皇时还挺猛,结果距离一近,弟弟就又慢了脚步,父皇的脸也随之沉了下来,急得永康都想骂弟弟了,需要在父皇面前表现的时候没胆量,武课成绩回回考甲有什么用? 兴武帝一脚将长子绊个跟头,还想吼儿子再来,却见慢慢站起来的长子好像红了眼圈。 这是摔疼了,还是委屈了? 大过节的,兴武帝不想把长子弄得太可怜,见老二已经站起来了,于是换老二上。 秦炳撸起袖子,狼崽子似的冲了上去,被父皇钳制住双臂他就拿脚去踹父皇,被父皇别住腿他猛地一个胳膊肘往父皇胸口撞,越打越没有章法,越大却也越勇,摔了跟头不等父皇吆喝自己就跳起来继续扑,缠得兴武帝都出了汗。 最后,兴武帝双手扭着老二的胳膊迫使他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笑道:“服了没?” 秦炳仰头哼道:“不服,我还有力气!” 兴武帝手上加劲,疼得秦炳直嗷嗷,喊出来的依然是“不服”。 兴武帝很满意老二的血性,放了老二继续,但这次他也动真功夫了,不再纵容老二的胡乱折腾,老二扑过来,他架住儿子的双臂往旁边一甩儿子就躺地上了,老二临时变招要攻击他的下路,兴武帝一个侧身,顺便一掌拍在儿子背上让他扑了个狗吃屎。 “服了没?”兴武帝蹲到儿子身边,戳了戳儿子依然单薄的肩膀。 秦炳:“……服了。” 兴武帝大笑,看向还没上场的老三。 秦仁:“……” 永康、秦弘包括庆阳都很关心秦仁的表现。 在三双眼睛密切的注视下,秦仁跑向了父皇,兴武帝这边刚抬手准备接招,秦仁扑通一声跪地上了,仰头扯出一个笑:“父皇,我直接认输行吗?” 兴武帝:“……” 当然是不行的,于是就变成了秦仁在前面跑,兴武帝在后面追的荒唐场景。 因为拒战还逃跑,秦仁的屁股惨遭父皇打了几巴掌,站着时只觉得有把火在烧,带着妹妹来母妃这边歇着,一坐下就疼得他针扎一样跳了起来,秦仁才意识到出了麻烦。 丽妃想要看,秦仁抓着裤腰说什么都不肯脱。 丽妃只好派人去请御医。 秦仁劝住母妃,单独带着御医进了次间,等他趴在榻上准备由御医帮忙脱裤子时,一歪头却见妹妹竟然也跟了进来,吓得他连忙喊停,让妹妹出去。 庆阳委屈:“我想看看三哥伤得重不重。” 秦仁:“不重,抹点药就好了,妹妹乖,女孩子不能看男孩子的屁股,会长针眼的。” 庆阳:“什么叫针眼?” 秦仁指指眼睛:“就是眼睛上面长小疙瘩,又丑又疼。” 庆阳被吓到了,乖乖地跑了出去。 没多久,御医先处理了,笑道已经给三殿下敷了药,休养半日,睡前再敷一次药,明早料无大碍。 丽妃叫宫人送御医出门,牵着女儿进去了。 秦仁站在地上整理腰带,不好意思地朝母妃妹妹笑笑。 丽妃既恼火兴武帝下手太重,又气儿子自找苦吃:“你父皇是想指点你们武艺,你陪他打打又如何?” 秦仁也很委屈:“我的武艺就那样,还用检查吗?与其被父皇摔地上浑身疼,还不如只挨几巴掌。” 丽妃:“……” 一直对练武都很有兴趣的庆阳:“我不要练摔跤,我不喜欢摔跤。” . 傍晚,离宫三日的张肃终于回来了,直接前往三皇子的承明宫。 他预估此时三皇子与小公主应该都在丽妃娘娘那里用饭,没想到兄妹俩竟然都在承明宫。 张肃只好先去拜见两位殿下。 被福安公公领进东次间,张肃看到了横趴在榻上的三殿下,小公主以一模一样地姿势趴在三殿下对面,撑着脑袋,两个脑袋中间摆着一张棋盘。 张肃:“……微臣见过两位殿下。” 秦仁快哭了,横移到旁边,侧躺在枕头上:“来,你来陪妹妹下棋吧,我看你们下。” 张肃看向小公主。 庆阳认真解释道:“三哥挨了父皇的打,只能趴着,我陪三哥下棋解闷呢。” 庆阳很喜欢自己的三哥,喜欢到宁可不去找母妃用饭也要待在三哥身边。 秦仁朝妹妹挤出一个笑:“妹妹最好了。” 张肃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榻前,将棋盘移到这边,他一边继续陪小公主下棋,一边关心问道:“不知皇上为何要惩罚殿下?” 秦仁有苦难言。 庆阳:“父皇要跟三哥摔跤,三哥跑了,又被父皇抓住了。” 张肃:“……” 秦仁反手按了按已经没那么疼了的屁股,笑道:“不提我了,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庆阳也不下棋了,盯着张肃问:“你去看灯会了吗?” 张肃如实道:“没有,微臣一直待在家中。” 秦仁都惊了:“我们想出宫出不去,你都回家了,怎么没去外面玩?” 张肃:“微臣不以为外面有什么好玩的。” 秦仁:“那你在家里都做了什么?” 张肃略加回忆,道:“除了一日三餐,便是读书、学马、练武,闲时陪父亲母亲兄长们说话。” 秦仁:“……” 庆阳:“你会骑马了吗?” 张肃:“是,家父教我的。” 庆阳:“那国公有教你摔跤吗?” 张肃点头,每次他回家父亲都会指点他的武艺,那是张家祖辈世代传下来的功夫,包括一些兵家学问。 庆阳:“那国公能打过樊统领吗?他们俩谁更厉害?” 张肃:“……微臣不知。” 他只知道,樊钟是先锋猛将,他的父亲则是主将元帅,前者勇,后者需智勇双全。 . 过了几日,庆阳收到了父皇特别赏赐给她的金腰牌,比上次父皇的那枚腰牌小一些,赤金打造,雕刻有威风凛凛的麒麟图案,正面中间刻着“庆阳公主”四字,背面中间刻了两行小字:宫中自由行走,限兴武十四年中秋前用。 兴武帝嘱咐道:“腰牌只能你自己用,除了随身伺候你的宫人,别人都不能跟着你去前朝。” 老大不会动这心思,老三、老三都不好说。 庆阳:“好,那我可以出宫吗?” 兴武帝笑了:“不行,只是宫里随你走动。” 小公主嘟起嘴巴,兴武帝拿起旁边的奏折,假装没看见。 撒娇不管用,庆阳让解玉帮她将金腰牌挂在腰间,走了。 自这日起,小公主有空就往前朝跑,可能今天在禁卫司看樊钟安排侍卫们值班或操练,第二天就去大理寺听官员们分析案子了,过了一天又去户部看小吏们拨算盘,隔日再到尚食司看刚采购进来的新鲜蔬果,又或是去宜春阁看伶人们练习才艺。 各处官员、侍卫、宫人们见得多了,慢慢也习惯了,毕竟小公主非常懂事,并不会打扰他们当差。 兴武帝旁观了几日,见女儿懂事,他便吩咐下去,让工匠给小公主打造了一抬轻便适宜的步辇,两个宫人就能轻轻松松地抬起来,女儿若是走累了,随时都可以靠到步辇上休息。 小公主上午读书,下午游宫,日子过得充实忙碌,不知不觉就到了九月中旬。 这日休沐,兴武帝把五个儿女叫过来,笑着道:“永康的公主府建好了,父皇带你们去瞧瞧?” 三个小的都很高兴。 太子秦弘看姐姐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不舍,因为这意味着姐姐的婚期近了。 永康既不舍也兴奋,公主府啊,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家,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一观。 15 015 兴武帝称帝京城时,砍了一堆前朝王孙贵族、奸臣贼子的脑袋,自然也将这些人的家产府邸都抄为了新朝皇家所有。 按照原主人的身份,这些府邸的规制又分成了好几等,兴武帝之前赏赐开国功臣的都是臣子级别的,众多王府、郡王府、公主府都还贴着封条,留着赐给老秦家的子孙后代。 六月里给长女赐了婚事,兴武帝便对着抄来的府邸分布图亲自给女儿挑起公主府来,选来选去,定了前朝一位王爷的府邸。 听闻此事,左相严锡正还特意来了一次御书房:“皇上,前朝公主开府后的府邸、爵禄、田产赏赐通常都比亲王减一等,只有嫡出的长公主身份尊贵可与亲王同等。今日皇上挑选一座王府赐给永康公主为府邸,是因为永康公主的嫡长女身份,还是说以后皇家所有公主都是与亲王同等待遇?” 兴武帝:“……永康是朕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纯孝皇后的女儿,如今永康要出嫁了,朕既感念纯孝皇后早年为朕奉养太后教导子女的含辛茹苦,又怜惜永康从小丧母过得不易,所以要赐她一座大宅子,没想别的。” 严锡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上是大齐的开国皇帝,对亲王公主的赏赐还是早早定下成例的好,以免后世赏无定法,徒生纷乱。” 兴武帝想了想,笑道:“五个指头尚有长短,父母对膝下子女的宠爱自古就有区别,前朝皇帝们杀儿卖女的事都做了不少,赏赐难道代代都公允了?朕打下这天下,让后代子孙都能出身皇族享受荣华富贵,已经对得起他们了,朕会努力做个明君,以身作则为后代皇帝们做个表率,至于他们如何赏赐他们的子女,朕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想操心那么远。” “包括朕,今日皇子公主们乖巧讨朕欢心,朕就多赏他们一些,将来他们犯错触怒了朕,朕也可能收回给他们的赏赐,赏罚分明看得是行事品德,与出身何干?” 严锡正:“可若不定成例,今日皇上重赏永康公主,将来庆阳公主出嫁时赏的少了,庆阳公主可能会心中不平,觉得皇上您偏心长公主,而一旦皇上同样厚赏庆阳公主,永康公主又可能不满皇上待庶公主与她一般不二。皇上如今只有两位公主,或许不在乎其中一人生怨,将来皇上若再多出几位妃嫔所生的公主,个个都生出跟长公主攀比之心又当如何?” 兴武帝淡笑:“以永康为例,乖巧懂事讨朕喜欢的,朕就给她们跟永康一样多,不懂事的,朕就少给她们一些,嫌少赶来跟朕抱怨的,说明她没有自知之明,朕便继续罚她,罚到她老实为止,看谁还敢跟朕挑三拣四。” “笑话,若连几个公主赏赐的琐事都要烦恼,科举时朕选了一批进士,岂不是还要担心落选的进士抱怨于朕?什么都要担心,朕干脆别当这个皇帝了,回老家当个贫农,除了填饱肚子什么都不用惦记,再省心不过。” 严锡正沉默。 兴武帝看他几眼,提醒道:“左相在国事上屡献良策,朕这点家事左相还是不用操心的好,除非哪天朕真的昏了头,致使公私不分乱了社稷。” 严锡正惶恐道:“皇上乃是百世难遇的明君,今日之事是臣多虑了,还请皇上恕罪。” . 五个深居内宫的皇家子女并不知道父皇选公主府时还遇到了点麻烦,只管跟着父皇出了宫。 永康公主府就在皇城东边的永昌坊,与厚重的城墙只有一里之远,走路都花费不了多少功夫。 永康与秦仁、庆阳兄妹陪着父皇坐在马车里,秦弘、秦炳骑马跟在车旁,进入永昌坊时,秦炳看看坊门上的字,笑道:“父皇,这坊名跟大姐的封号挺像的,既然大姐要搬过来了,不如改成‘永康坊’?外人一听就知道大姐住这儿。” 兴武帝:“照你这么起名法,那朕住在乾元殿,是不是也要改成‘兴武殿’?就京城这些坊巷的名字,早用了数百年了,城中百姓各地商旅延用至今,你给改了,人家找不到地方,白白多出多少麻烦?” 秦炳:“……” 永康:“父皇说的是,我也不想改,这坊里又不是只女儿一家,改名也太霸道了。” 兴武帝赞许地点点头。 秦仁只管扶着凑在帘缝前巴巴打量外面街道行人的妹妹。 公主府到了,兴武帝先下车,扶了长女老三下车,再抱着小公主往里走。 刚来到新鲜的地方,庆阳不喜欢让父皇抱,见二哥都跑进去了,庆阳挣扎下地,追着二哥往里跑。 兴武帝是自己打下的江山,没受过什么皇子教养,所以对孩子们的规矩也比较宽松,随两个好动的去玩,他带着长子长女以及虽然没出息却还算规矩老实的三儿子慢慢悠悠地从外往里逛。 永康这座府邸抄家前就保管得很好,经过三个月的翻新,一砖一石一廊一柱瞧着都崭新崭新的,三路正殿副殿富丽堂皇,引了活水为湖的大花园亦是景色怡人,看得永康都想立即搬过来了。 不知不觉间,永康就改成挽着父皇的手臂并肩而行了。 兴武帝怅然道:“可惜你母后没享到一点福啊。” 他与发妻聚少离多,谈不上多深厚的夫妻情分,但一个为他勤俭持家孝敬母亲抚养子女的贤妻,兴武帝也很想让她过过眼下的好日子。 永康都记不起母后的样子了,便也谈不上多伤感,枕着父皇的手臂,眺望远处的天空,她轻声道:“父皇封弟弟做太子,对我也这么好,母后在天有灵,肯定很高兴。” 兴武帝册封长子为太子并不是为了补偿发妻,只是女儿这么想他也没有多嘴更正,随口闲聊,何必较真。 逛完殿宇,父子四个来了后花园,见秦炳、庆阳跑到了一座假山上,一行人便寻了过去。 庆阳指着西边的宫墙道:“父皇,我看到皇宫了!” 永康闻言,提着裙摆沿着石阶朝上跑去,兴武帝带着秦弘、秦仁慢慢往上走。 山上有观景亭,一家几口很快就坐在了里面休息。 秦炳大大咧咧地问:“父皇什么时候给我赐府?” 兴武帝:“等你文课连续五次考甲等再说。” 秦炳惊了:“真的假的?” 兴武帝懒得理他,更不会回答老二的问题。 庆阳坐在父皇腿上,好奇道:“父皇,我长大了也会有自己的公主府吗?” 兴武帝摸着小女儿的头,笑道:“自然。” 庆阳看向三哥:“三哥呢?” 兴武帝:“你三哥也有。” 庆阳:“那我的公主府要跟三哥的挨着。” 兴武帝糊弄道:“等你分府还有十几年呢,现在不急着定,兴许你长大了就不喜欢三哥了,更想挨着二哥的王府住。” 庆阳瞥向嬉皮笑脸望过来的二哥,一扭头埋到了父皇怀里,逗得众人皆笑。 . 公主府已经建好,永康的婚期马上就定下来了,在十月初七。 大公主的嫁妆早由礼部等官署筹备好了,宫里的帝妃、皇子公主们要参与忙碌的只有公主出嫁的盛典。 婚期越来越近,后宫也越来越忙,这几日庆阳上午还是去崇文阁读书,下午就不再往前朝跑了,而是一睡醒就跑去贵妃宫里,看母妃协助贵妃安排宫人们做事,又或是跑到大姐姐的宫里,看宫人们在各处悬挂上喜气洋洋的红缎。 到大姐姐出嫁之前,庆阳都只把这事当热闹,东跑西跑地不亦乐乎。 永康将妹妹的天真快乐看在眼里,她的不舍却越来越重,没有生母可以倾诉心事,出嫁前一日的下午,趁太子弟弟来找她,永康单独将弟弟带进内室,静静凝视已经长得比她还高的弟弟,永康忽然伏到弟弟肩头,低声抽泣起来。 秦弘听得心里难受,眼圈也红了,小心问:“姐姐不想嫁傅魁吗?” 永康摇头,默默流泪道:“跟他没关系,姐姐是舍不得你,这宫里真正舍不得我的大概也只有你了。” 父皇是好多弟弟妹妹的父皇,一颗为父的心最多分她一小部分,贵妃只是养母,一个二弟都不够贵妃操心的,贵妃都待她多真,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只有弟弟,与她一母同胞相依为命,情分最深。 秦弘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最后还是永康先止了哭,拉着弟弟的手坐在桌边,泪眼朦胧地嘱咐道:“以前姐姐盼着你当太子,现在如愿了,可姐姐还是不放心,你毕竟才十四岁,还是孩子,真若有人想害你,有的是机会,所以你千万要事事小心,别人宫里的吃食少吃,危险的事情少做,像二弟喜欢比试跑马,你可别傻乎乎地跟他比。” 秦弘明白姐姐的意思,垂着眼点点头,反劝道:“我已经长大了,姐姐不用担心我,出宫后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姐姐进宫跟我说,我是太子,能替你撑腰。” 永康欣慰地笑,摸着弟弟的脸道:“好,姐姐等着你为我撑腰。” 红日西垂,夜幕降临又很快过去。 天亮了,穿了一条红裙子的庆阳早早跟着母妃、贵妃来看宫人们给大姐姐梳头。 庆阳仗着个子小不碍事,撒娇地趴到端坐的大姐姐的腿上。 小丫头长得漂亮,黑眼睛单纯清澈,至少在这样的时刻,永康也是很喜欢妹妹的,捏着她的小脸道:“以后想姐姐了,可以来姐姐的府里玩,离得这么近,父皇不会反对的。” 庆阳很高兴:“姐姐带我去。” 永康:“也行,姐姐进宫了顺便接你……” 描眉的老嬷嬷笑道:“大殿下等会儿再跟小殿下说话吧,不然您一动一动的,老奴可要画歪了。” 永康笑着按了按妹妹的嘴唇,示意小家伙别再捣乱。 公主出嫁礼仪繁琐,很快庆阳就被母妃牵走了,来到太极殿等着观礼。 父皇端坐龙椅上,庆阳想去找父皇,母妃攥着她的手不放,兴武帝瞥了母女俩一眼,今日却也没有纵容小女儿。 礼乐声中,身穿喜袍的驸马傅魁与蒙着盖头的永康公主同时出现在了太极殿外,穿过列队两侧的文武大臣走到御台之前,跪下朝帝王拜别。 兴武帝勉励一番,神色复杂地看着仿佛眨眼间就长成大姑娘要嫁人的长女,艰难开口道:“去吧。” 女官扶着永康公主转身,如来时那般一步步地走向大殿之外。 庆阳亲眼看着大姐姐越走越远,仰头问:“母妃,大姐姐要去哪?” 丽妃飞快那袖子擦掉眼角不争气的泪,轻声道:“公主府,以后大姐姐都住在公主府了。” 庆阳茫然:“不回宫了吗?” 小公主还以为大姐姐只是在宫外多了一座府邸,平时还是会住在宫中。 丽妃摇摇头。 庆阳再去看已经要走出大殿的红衣身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不要大姐姐走……” 丽妃心头猛跳,赶紧捂住女儿的嘴。 太极殿殿门前,一直强忍泪意的永康听到妹妹的哭声,脚步一顿,眼泪便决了堤似的成串滚落。 . 不想女儿坏了大公主出嫁的喜事,丽妃提前告退,抱着哭个不停的女儿回了咸福宫。 小公主哭累了就睡着了,丽妃让解玉、乳母看着,她还得去赴宫里的宴席。 庆阳睡醒时,看见父皇坐在远处的窗边,脸朝外面,身上穿着在太极殿的那套朱红龙袍。 庆阳立即记起了睡觉前的事,坐起来,委屈地问:“父皇,大姐姐呢?” 兴武帝回神,瞧见女儿可怜巴巴的模样,他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抱起女儿道:“大姐姐嫁人了,有自己的家了,有空的时候才进宫探望咱们。” 庆阳:“我不想大姐姐嫁人,我要她一直住在宫里。” 童言童语,兴武帝逗女儿:“以前你也没有经常去找大姐姐玩,为何舍不得大姐姐出宫?” 庆阳想了想,道:“父皇母妃都在宫里,贵妃大哥二哥三哥都在宫里,我不想大姐姐走。” 兴武帝摸女儿的脑袋:“等你们长大了,都会有自己的小家,二哥三哥娶了王妃要住到他们的王府,麟儿以后也会跟你的驸马住在你的公主府,公主府多大啊,还没宫里这么多规矩,大姐姐喜欢,你也会喜欢的。” 庆阳:“我不喜欢,我就想一直跟父皇母妃三哥住在一起。” 小公主紧紧地搂住父皇的脖子,好像父皇现在就要跟她分开一样。 兴武帝拍拍女儿的小肩膀,叹了口气,却并未糊弄女儿随便应承什么。